A
仅仅因为爱。
二十年。A要听着她上楼进屋。才
睡得安稳,梦得到她在笑。
她在喘息。她在清洗她的存在。
她送的手表,她送的短暂的时间。
幸福。回忆。像晾在走廊上的脸帕。
A把发条上紧,手表从慢到快。
二十年,磨损的还有眼神。
很多人劝他,生活中的空白。
她早不能填充。男人
要有男人的胸怀。
仅仅因为爱。有一天
A敲响了她的门。她打开。
关上。A忘记了上紧发条。
当手表停止,他及时地醒来。
她的丈夫!她,在协议书上签字。
A扯下那块手拍。从三楼跳下去。
从夏天跳进冬天。他很坏。
坏得到今天,还有人在说他。
活该!
B
夏天的早上,B的稀饭
埋葬了他的搪瓷碗,还有
他的抱怨,他的忧伤
他闭上眼,世界就是这碗稀饭。
睁开眼就是世界。可偶然
总是让世界陷入黑暗。
做为一个男人,清晨的阳光
把B和A并排在一起,惨案
在醒来时与B无关。
B说,A在他身体里成长。
夏天的热量,焚烧着他的
妻子,冬天,还有手掌
做成一把刀的样子,砍,砍
道士举着剑在他的住房
一顿乱砍,砍,砍,砍
B从此只会说这一个字,但
有一天,下雪了,他死在床上。
剖开的肚皮里,没有血
却有一块手帕,
C
黑夜里流淌着纸厂的传说
C有一把刀,在手上开花的刀
在大会堂里喊冤的刀,C说
它来自葵花,它的爸爸是屠龙
它的妈妈,是一个传说
某一个黑夜,C山洪暴怒,痛苦
蔓延了整个工厂。没有了刀
谁去主席台上替工人说话。
黑夜失去了讨论的主角
整个工厂倒在床上,喊叫
小心点,避开计划生育的事故。
D
守着原料场,整个山顶,只有他
一种动物,像棵树。二十年
没有长高,没有发芽
如同手中的剑,阳光吸干了它的光亮
偶尔,D回到纸厂,一个家
只有一个女人,一张床,一只衣柜
他睡不安稳,或者有别的原因
他和他的剑睡在屋顶
一剑挚天的睡姿,很漫画
他看着A死去的像只青蛙
一直守在屋顶,守到春天
守到这个二十年的朋友,开口说话
他总是一剑挚天,天可能笑了
笑得来了眼泪,颤抖着身子
扔了个屁样的雷,烧黑了他
黑夜失去了重心,黑暗
暴涨。工人们努力地抬起头
也许能找到那把刀,如闪电
就能找到C,就至少能找到
C正在寻找的路。
E
一个洞,叫吉它,在那里
E的手指,不停地吐丝
他送给自己,一个名字
虫子
他送给三楼的宿舍
另一个名字,茧
有一个洞,在墙上,在那里
他认识了女人,不同的世界
卷走了他的被子,黑暗
像块牛皮糖,甜蜜的曲线
钓走了肚子里的鱼,歌声的泡泡
矮得像枕巾上的蘑菇
可能有毒
不知是哪一天,他骑着吉它
飞出了我们,在精神病医院
他只是他自己,他只是
我们偷窥纸厂的一个洞
F
男。死于1999年。大学毕业
曾在纸厂,机电车间,做锻工
锻工?不专业的说,就是打铁
只是那大锤,进化成汽锤——
机器紧握拳头,屁股一撅
砰,砰砰,砰砰砰
敲敲打打,生活的复制,逼近原件
吃饭,睡觉,屙屎,屁股一撅
砰,一天,砰砰,又是一天
直到某一天,F小心地
钳起车间地上,一片火红的树叶
放在桶里,淬火——
“滋”,F嘴里冒出一阵青烟
他想捞起掉在桶里的脸,脸碎了
他只钳起一缕落水的长发,提着
自己的头颅,摆在铁砧上
周围的同事们剧烈地崩裂
一些去拉他,一些去拉闸
可是F屁股一撅
一脚踩上气刹
砰!!!!
H
篮球场,除了球架,H最高
H的老婆骂,高有什么用
烟囱那么高,也是矮子厂长管
三十岁的H,盖了一个二十岁的帽
H的老婆在三楼骂,高有什么好
做男人,要有真家伙
H在球场上像只鸟,一回嘴
H的老婆就指着他,你算个鸟
晚上就给我飞一回
H梦到了青蛙,在树梢
一口咬住乌鸦的翅膀,他说
你带我去飞吧。
烟囱开始排烟,他站在顶端
张开双臂,纸厂的人都看到了
两只乌鸦,在黑雾中争吵
G
没有G,我们不知道许多事情
背后有故事,花边,链接
G,造纸厂理发室的主任
纸厂日报的发言人——
男人也三八
三八到改写珠峰的海拔
他双手按着三楼女人的头顶
捏了捏左耳,右耳
再滑过脸蛋,脖子,跌进
喊救命的地方
多年以后,有人说那一天
G聪明失误,找了个陷阱
这一天,三楼的女人
送给他一份礼物
一条蕾丝的黑内裤
花边按香港的规则排列
公安什么也没说,因为嘴
纸厂的人什么也没说
一直到G验明下身,押赴刑场
就只听到他喃喃自语
你这个字母婊
你这个字母婊
I
一瓶酒点燃了矮子厂长
矮子厂长烧伤了字母婊
燥热,粉色的。挣扎,呻吟着。
她把青草的声音,种在春夜
纸厂不觉晓。I。矮子厂长
在香港考察,拷回的黄片
封面张扬的私密,嫁接
在旧床,兴奋得伤口爆裂
I睡不觉。梦到纸厂的烟囱
委缩。半死人说,要悬红避邪
你才能救纸厂。I亲自动手
意外地看到烟囱里,坐着
一只锃亮的青蛙??
招招手,他身子一斜
掉进了烟囱里面。
不敢想象他成了什么?
J
十八岁之前,他一直想进个档
可婚姻之后,一档,刹车全用了
岁月还是冒着黑烟,轰轰轰
想安静点,安全点,加一点点激情
四十岁还是出了事,他也不想
和字母婊在小车里,一冲动
压住了一条蛇,它痛得咬住轮胎
他好像中毒了,经常呕吐
橡胶状的污秽,怎么也清洗不干净
但车子外面天天光亮如新
直到车祸,他西装革履的死了
死在吓呆了的字母婊旁边
K
制浆车间低矮潮湿,纸厂人形容
那是字母婊的私处,三班倒
K在检验室,字母婊常来躲避
霉菌和她不喜欢的人
她逗K给她检验一回。K很英勇
随机抽取了一天,指责她的人生
所有的不合格来自于那只手表
时间不对,还有什么符合标准
学校才毕业的K,要做一个英雄
住进她的隔壁,开始寻找
那只丢失很久的手表
字母婊说,算了,早给锈吃了
抠又抠不出,难道等它拉出来
K考研离开纸厂前,在检验室
有人看到,他们抱在一起
M
读完初中,M踩着父亲的血迹
顶职进厂,仓库,守一屋子的沉默
还有三个女人,一边织毛衣
一边给他补生理卫生,他听说
字母婊是一个万能螺帽,想笑
笑挤不出血管,就一脸的红
一个人的时候,M躲藏在毛布里
手淫着长大,所用的螺帽也在长大
她们把型号登记起来,像喂一只
蝉,空旷的房间里长满了叫喊
刷子也刷不掉。这是纸厂发的福利
还是上天送给她们的烟囱
三个女人计划着M的婚姻,结束
或者延续墙壁上苔藓的侵蚀
但她们忘记了M的钱补了身体
于是三只骄傲的在耗子,噬咬
M的帐目,脑袋,手指和名字
并把他残缺尸体,吊在三楼的阳台
N
振臂一呼,N,这个石头
内心火热,走进革命的窑炉
主席台,他请功:纯正的石灰
没有人敢与N对视,他更像鬼
在你经过的角落,等候
当灾难来临时,N才知道
一点水就能让他内心粉碎
冒着白烟,气泡,声音
他在水里面再次燃烧
煮熟自己,不知道送给谁
在碳酸钙车间,M的二十年
有一条白色的灰线,前十年
坚硬的石头,烧透的石头
下跪的石头,后十年
他是个浑浊的人,像石灰水
O
纸厂的东西总被人偷
除了O的扫把
在厕所,贼头贼脑
冲女厕所时,O先站在门口
唱歌,歌声淹没一切
惊慌的叫喊,像听到狼嚎
O提起红桶子,胜利地冲洗
肮脏的,自卑的,光棍了
五十年的身子。擦亮额头
像一个牵马的红小鬼,双手
背在屁股上,勾着红桶子
一步一摇,一摇几骚
男人总会问O,看到字母婊吗
他总是说,看到了,好多的洞
路上的人就笑,是你咬的吧
他就放下桶子,骑上去,低头
像看他的马儿在安静地吃草
不是,是房子里不听话的口琴
然后,整天,就听到O在三楼
吹口琴,一个一个的单音
排着队,在耳朵上奔跑
退休那天,O抱着棉絮
在字母婊的门前,突然跪下:
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P
很多人想不起P,怎么说也想不起
但所有人隐约记得,他当过厂长
当烟囱还在烘烤矮子厂长的尸体
P写好了就职讲稿,然后动笔
划拨着追悼会上的讲话,然后
他出差了,和字母婊,从县级
一直到北京,看项目,引外资
字母婊不停地换着时装
从秘书到小蜜,从礼物到供品
P让字母婊提前在街上下车
气愤的排气管,字母婊,咕嘟着
P,你也只不过是一股烟,一个屁
崭新的小车在厂口,鼓着大眼睛:
工厂饿得趴在机器上。响着喇叭
小车放了个很高档的屁,然后
昏死,再也没有醒过来。上当了
工人们围着P,用最后的力气
喊来了县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可P回不去了。那个坑已经埋了别人
他站在送葬的队伍中,眼含泪水
念完矮子厂长的祭文,然后
依次握了许多人的手,然后
离开,车子有点拉缸,像一股烟
后来,听说P又当了局长
还选上了全国人大代表,只是
他再没有来过厂里
Q
Q有一支小号,他一年的工资
一天,两个月,不停地练习
住在三楼的人,说话,都是号声
他们求Q,不要进入他们的生活
可Q说,他要做一个小号家
就要有人牺牲,有人做垫脚石。
字母婊在冲锋曲中做爱,呼吸
像根甘蔗,一节一节地啃掉
众多男人吐出的蔗渣,一些小苍蝇
被号声驱逐着,离开想象的甜蜜
Q在深夜,用最后一把力气
吹出一串滑音,他就下岗了。
抱着小号,像抱着一头狗,在城里
城管训他就是在训一头狗。没有意思
在葬礼上吹着无聊的通俗歌曲
他泪流满面,却能得主人额外的赏赐
慢慢地,Q富有了,有了自己的队伍
还有十来个能跳脱衣舞的女孩子
他呵斥着她们,咬着烟头哈哈地笑
嘴总是张开得像个小号。口水浸湿
字母婊的胸脯。她怎么揩也揩不干
Q回潮的鼾声。像小号里的口水蓄积
很久了,大调的音符长满了霉菌
没有激情,没有激情。Q常常忘记
点一下甩出去的钞票,却记得唠叨
我明天给那些狗日的,表演表演!
R
无数次,R想掏出内衣口袋
向自己摊开一生中的大事
那是一包毒药,他手一抖
撒在任何一个菜里
烟囱上就会升起蘑菇云
只是那个男人,不一定会死?
无数次,R想狠狠地打那个男人
一拳头,打破那个秘密:
放荡,耻辱。那个偷窥的洞
嘴和耳孔,传递着隐私
反反复复的计划,开始衰退
像一盆汤,不要钱,很快见底
非常清楚,厨房里多了一把刀
陌生中有点熟悉的感觉,就是
那把很多人在寻找的。
仿佛注定R是最后的主人,他拿起
刀身上裸露的躯体,涌起波浪
吞噬了他最后一丝良知
S
退休了,S拿起铝皮方形饭盒
他能带走的唯一的财产
他带不走的是那些厄运
畸形的口号,残废的岁月
在厂门口,S碰到了P
他主动拥抱阶级敌人
这一抱,泪水腐蚀了许多面孔
P软弱得像条蚯蚓,说对不起
上天淹死了儿子,撞死了妻子
S听着,觉得P是个影子,但是
不知道是谁的。S嘴放到他耳边:
没有上天。上天就是我自己
S举起饭盒,盒边很锋利
猛砸P的头部,血飞溅成雾
你不能死,你要把我送进牢房
要把我的骨灰,装在这饭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