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知网
主题 : 肖火:纸厂的二十六个男人
级别: 创始人
0楼  发表于: 2012-10-14  

肖火:纸厂的二十六个男人

      A
仅仅因为爱。
二十年。A要听着她上楼进屋。才
  睡得安稳,梦得到她在笑。
  她在喘息。她在清洗她的存在。
  她送的手表,她送的短暂的时间。
  幸福。回忆。像晾在走廊上的脸帕。
  
  A把发条上紧,手表从慢到快。
  二十年,磨损的还有眼神。
  很多人劝他,生活中的空白。
  她早不能填充。男人
  要有男人的胸怀。
  
  仅仅因为爱。有一天
  A敲响了她的门。她打开。
  关上。A忘记了上紧发条。
  当手表停止,他及时地醒来。
  她的丈夫!她,在协议书上签字。
  
  A扯下那块手拍。从三楼跳下去。
  从夏天跳进冬天。他很坏。
  坏得到今天,还有人在说他。
  活该!

          B

  夏天的早上,B的稀饭
  埋葬了他的搪瓷碗,还有
  他的抱怨,他的忧伤
  他闭上眼,世界就是这碗稀饭。
  
  睁开眼就是世界。可偶然
  总是让世界陷入黑暗。
  做为一个男人,清晨的阳光
  把B和A并排在一起,惨案
  在醒来时与B无关。
  
  B说,A在他身体里成长。
  夏天的热量,焚烧着他的
  妻子,冬天,还有手掌
  做成一把刀的样子,砍,砍
  道士举着剑在他的住房
  一顿乱砍,砍,砍,砍
  
  B从此只会说这一个字,但
  有一天,下雪了,他死在床上。
  剖开的肚皮里,没有血
  却有一块手帕,

            C

  黑夜里流淌着纸厂的传说
  C有一把刀,在手上开花的刀
  在大会堂里喊冤的刀,C说
  它来自葵花,它的爸爸是屠龙
  它的妈妈,是一个传说
  
  某一个黑夜,C山洪暴怒,痛苦
  蔓延了整个工厂。没有了刀
  谁去主席台上替工人说话。
  
  黑夜失去了讨论的主角
  整个工厂倒在床上,喊叫
  小心点,避开计划生育的事故。

                D
  守着原料场,整个山顶,只有他
  一种动物,像棵树。二十年
  没有长高,没有发芽
  如同手中的剑,阳光吸干了它的光亮
  
  偶尔,D回到纸厂,一个家
  只有一个女人,一张床,一只衣柜
  他睡不安稳,或者有别的原因
  他和他的剑睡在屋顶
  一剑挚天的睡姿,很漫画
  
  他看着A死去的像只青蛙
  一直守在屋顶,守到春天
  守到这个二十年的朋友,开口说话
  他总是一剑挚天,天可能笑了
  笑得来了眼泪,颤抖着身子
  扔了个屁样的雷,烧黑了他
  

  
  黑夜失去了重心,黑暗
  暴涨。工人们努力地抬起头
  也许能找到那把刀,如闪电
  就能找到C,就至少能找到
  C正在寻找的路。

            E

  一个洞,叫吉它,在那里
  E的手指,不停地吐丝
  他送给自己,一个名字
  虫子
  他送给三楼的宿舍
  另一个名字,茧
  
  有一个洞,在墙上,在那里
  他认识了女人,不同的世界
  卷走了他的被子,黑暗
  像块牛皮糖,甜蜜的曲线
  钓走了肚子里的鱼,歌声的泡泡
  矮得像枕巾上的蘑菇
  
  可能有毒
  不知是哪一天,他骑着吉它
  飞出了我们,在精神病医院
  他只是他自己,他只是
  我们偷窥纸厂的一个洞

                   F

  男。死于1999年。大学毕业
  曾在纸厂,机电车间,做锻工
  锻工?不专业的说,就是打铁
  只是那大锤,进化成汽锤——
  机器紧握拳头,屁股一撅
  砰,砰砰,砰砰砰
  
  
  敲敲打打,生活的复制,逼近原件
  吃饭,睡觉,屙屎,屁股一撅
  砰,一天,砰砰,又是一天
  直到某一天,F小心地
  钳起车间地上,一片火红的树叶
  放在桶里,淬火——
  “滋”,F嘴里冒出一阵青烟
  
  他想捞起掉在桶里的脸,脸碎了
  他只钳起一缕落水的长发,提着
  自己的头颅,摆在铁砧上
  周围的同事们剧烈地崩裂
  一些去拉他,一些去拉闸
  可是F屁股一撅
  一脚踩上气刹
  砰!!!!

            H

  篮球场,除了球架,H最高
  H的老婆骂,高有什么用
  烟囱那么高,也是矮子厂长管
  
  三十岁的H,盖了一个二十岁的帽
  H的老婆在三楼骂,高有什么好
  做男人,要有真家伙
  
  H在球场上像只鸟,一回嘴
  H的老婆就指着他,你算个鸟
  晚上就给我飞一回
  
  H梦到了青蛙,在树梢
  一口咬住乌鸦的翅膀,他说
  你带我去飞吧。
  
  烟囱开始排烟,他站在顶端
  张开双臂,纸厂的人都看到了
  两只乌鸦,在黑雾中争吵

                 G

  没有G,我们不知道许多事情
  背后有故事,花边,链接
  G,造纸厂理发室的主任
  纸厂日报的发言人——
  男人也三八
  三八到改写珠峰的海拔
  
  他双手按着三楼女人的头顶
  捏了捏左耳,右耳
  再滑过脸蛋,脖子,跌进
  喊救命的地方
  多年以后,有人说那一天
  G聪明失误,找了个陷阱
  
  这一天,三楼的女人
  送给他一份礼物
  一条蕾丝的黑内裤
  花边按香港的规则排列
  公安什么也没说,因为嘴
  纸厂的人什么也没说
  
  一直到G验明下身,押赴刑场
  就只听到他喃喃自语
  你这个字母婊
  你这个字母婊

            I

  一瓶酒点燃了矮子厂长
  矮子厂长烧伤了字母婊
  燥热,粉色的。挣扎,呻吟着。
  她把青草的声音,种在春夜
  
  纸厂不觉晓。I。矮子厂长
  在香港考察,拷回的黄片
  封面张扬的私密,嫁接
  在旧床,兴奋得伤口爆裂
  
  I睡不觉。梦到纸厂的烟囱
  委缩。半死人说,要悬红避邪
  你才能救纸厂。I亲自动手
  意外地看到烟囱里,坐着
  
  一只锃亮的青蛙??
  招招手,他身子一斜
  掉进了烟囱里面。
  不敢想象他成了什么?

                J

  十八岁之前,他一直想进个档
  可婚姻之后,一档,刹车全用了
  岁月还是冒着黑烟,轰轰轰
  想安静点,安全点,加一点点激情
  
  四十岁还是出了事,他也不想
  和字母婊在小车里,一冲动
  压住了一条蛇,它痛得咬住轮胎
  他好像中毒了,经常呕吐
  
  橡胶状的污秽,怎么也清洗不干净
  但车子外面天天光亮如新
  直到车祸,他西装革履的死了
  死在吓呆了的字母婊旁边

             K

  制浆车间低矮潮湿,纸厂人形容
  那是字母婊的私处,三班倒
  K在检验室,字母婊常来躲避
  霉菌和她不喜欢的人
  她逗K给她检验一回。K很英勇
  随机抽取了一天,指责她的人生
  所有的不合格来自于那只手表
  时间不对,还有什么符合标准
  
  学校才毕业的K,要做一个英雄
  住进她的隔壁,开始寻找
  那只丢失很久的手表
  字母婊说,算了,早给锈吃了
  抠又抠不出,难道等它拉出来
  K考研离开纸厂前,在检验室
  有人看到,他们抱在一起

             M

  读完初中,M踩着父亲的血迹
  顶职进厂,仓库,守一屋子的沉默
  还有三个女人,一边织毛衣
  一边给他补生理卫生,他听说
  字母婊是一个万能螺帽,想笑
  笑挤不出血管,就一脸的红
  
  一个人的时候,M躲藏在毛布里
  手淫着长大,所用的螺帽也在长大
  她们把型号登记起来,像喂一只
  蝉,空旷的房间里长满了叫喊
  刷子也刷不掉。这是纸厂发的福利
  还是上天送给她们的烟囱
  
  三个女人计划着M的婚姻,结束
  或者延续墙壁上苔藓的侵蚀
  但她们忘记了M的钱补了身体
  于是三只骄傲的在耗子,噬咬
  M的帐目,脑袋,手指和名字
  并把他残缺尸体,吊在三楼的阳台

           N

  振臂一呼,N,这个石头
  内心火热,走进革命的窑炉
  主席台,他请功:纯正的石灰
  没有人敢与N对视,他更像鬼
  在你经过的角落,等候
  
  当灾难来临时,N才知道
  一点水就能让他内心粉碎
  冒着白烟,气泡,声音
  他在水里面再次燃烧
  煮熟自己,不知道送给谁
  
  在碳酸钙车间,M的二十年
  有一条白色的灰线,前十年
  坚硬的石头,烧透的石头
  下跪的石头,后十年
  他是个浑浊的人,像石灰水

          O

  纸厂的东西总被人偷
  除了O的扫把
  在厕所,贼头贼脑
  
  冲女厕所时,O先站在门口
  唱歌,歌声淹没一切
  惊慌的叫喊,像听到狼嚎
  
  O提起红桶子,胜利地冲洗
  肮脏的,自卑的,光棍了
  五十年的身子。擦亮额头
  像一个牵马的红小鬼,双手
  背在屁股上,勾着红桶子
  一步一摇,一摇几骚
  
  男人总会问O,看到字母婊吗
  他总是说,看到了,好多的洞
  路上的人就笑,是你咬的吧
  他就放下桶子,骑上去,低头
  像看他的马儿在安静地吃草
  不是,是房子里不听话的口琴
  
  然后,整天,就听到O在三楼
  吹口琴,一个一个的单音
  排着队,在耳朵上奔跑
  
  退休那天,O抱着棉絮
  在字母婊的门前,突然跪下:
  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P

  很多人想不起P,怎么说也想不起
  但所有人隐约记得,他当过厂长
  当烟囱还在烘烤矮子厂长的尸体
  P写好了就职讲稿,然后动笔
  划拨着追悼会上的讲话,然后
  
  他出差了,和字母婊,从县级
  一直到北京,看项目,引外资
  字母婊不停地换着时装
  从秘书到小蜜,从礼物到供品
  P让字母婊提前在街上下车
  
  气愤的排气管,字母婊,咕嘟着
  P,你也只不过是一股烟,一个屁
  崭新的小车在厂口,鼓着大眼睛:
  工厂饿得趴在机器上。响着喇叭
  小车放了个很高档的屁,然后
  
  昏死,再也没有醒过来。上当了
  工人们围着P,用最后的力气
  喊来了县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可P回不去了。那个坑已经埋了别人
  他站在送葬的队伍中,眼含泪水
  念完矮子厂长的祭文,然后
  
  依次握了许多人的手,然后
  离开,车子有点拉缸,像一股烟
  后来,听说P又当了局长
  还选上了全国人大代表,只是
  他再没有来过厂里

             Q

  Q有一支小号,他一年的工资
  一天,两个月,不停地练习
  住在三楼的人,说话,都是号声
  他们求Q,不要进入他们的生活
  可Q说,他要做一个小号家
  就要有人牺牲,有人做垫脚石。
  
  字母婊在冲锋曲中做爱,呼吸
  像根甘蔗,一节一节地啃掉
  众多男人吐出的蔗渣,一些小苍蝇
  被号声驱逐着,离开想象的甜蜜
  Q在深夜,用最后一把力气
  
  吹出一串滑音,他就下岗了。
  抱着小号,像抱着一头狗,在城里
  城管训他就是在训一头狗。没有意思
  在葬礼上吹着无聊的通俗歌曲
  他泪流满面,却能得主人额外的赏赐
  
  慢慢地,Q富有了,有了自己的队伍
  还有十来个能跳脱衣舞的女孩子
  他呵斥着她们,咬着烟头哈哈地笑
  嘴总是张开得像个小号。口水浸湿
  字母婊的胸脯。她怎么揩也揩不干
  
  Q回潮的鼾声。像小号里的口水蓄积
  很久了,大调的音符长满了霉菌
  没有激情,没有激情。Q常常忘记
  点一下甩出去的钞票,却记得唠叨
  我明天给那些狗日的,表演表演!

          R

  无数次,R想掏出内衣口袋
  向自己摊开一生中的大事
  那是一包毒药,他手一抖
  撒在任何一个菜里
  烟囱上就会升起蘑菇云
  只是那个男人,不一定会死?
  
  无数次,R想狠狠地打那个男人
  一拳头,打破那个秘密:
  放荡,耻辱。那个偷窥的洞
  嘴和耳孔,传递着隐私
  反反复复的计划,开始衰退
  像一盆汤,不要钱,很快见底
  
  非常清楚,厨房里多了一把刀
  陌生中有点熟悉的感觉,就是
  那把很多人在寻找的。
  仿佛注定R是最后的主人,他拿起
  刀身上裸露的躯体,涌起波浪
  吞噬了他最后一丝良知

            S

  退休了,S拿起铝皮方形饭盒
  他能带走的唯一的财产
  他带不走的是那些厄运
  畸形的口号,残废的岁月
  
  在厂门口,S碰到了P
  他主动拥抱阶级敌人
  这一抱,泪水腐蚀了许多面孔
  P软弱得像条蚯蚓,说对不起
  
  上天淹死了儿子,撞死了妻子
  S听着,觉得P是个影子,但是
  不知道是谁的。S嘴放到他耳边:
  没有上天。上天就是我自己
  
  S举起饭盒,盒边很锋利
  猛砸P的头部,血飞溅成雾
  你不能死,你要把我送进牢房
  要把我的骨灰,装在这饭盒里

描述
快速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