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怀疑自己要死了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事实，
他经常这样对我说:死
一件看似稀松平常的事，它
完全有可能，马上就要发生。
那天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不断
向我述说着他朋友、同事、
仅仅相熟的人，那些死亡的事。
他甚至有兴趣进行分类——
各种死亡的方式，哪一种
更为体面、优雅，更令人意外
而又在情理当中。他始终带着微笑
和轻松的神态，看上去是在极力
让我放松，给我安慰
让我不要把这些谈论当一回事儿
但也不需要刻意避开
我明白——他必须说一说它
如数家珍，死变幻无常
他急于认识它，被真所召唤。
还有一次，他胸绞痛
护士为他量血压——出了错
护士脱口而出:没血压。他瞬间
来了精神，神色极其庄重地问:
“真的么？血压没有了？”
他躺在海绵垫子上张开
干瘪空洞的嘴——
那场景真的是
极其搞笑
(他曾经喜欢过歌德，
甚至狄更斯)
我想起我最小的孩子
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我差点因此就要嘲笑他
但我忍住了。
他整个的那个严肃劲
让我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
于他而言，死是一件极
平常的日用品，伸手可及了，
他甚至渴望用那双枯涩的手
抓住它。他确信，他有这个能力
够得着。但他忽略了——
死，并不那么容易被他抓住
它和他的游戏
才刚开始
他算是又找到了
最亲密的一个朋友
(当我们都离他而去
不愿听他絮叨)
可以陪他玩
令他已经像我刚三岁的女儿
甚至比她
更幼稚
更当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