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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陈东东:《夏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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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14-10-24  

陈东东:《夏之书》

1
说话以前 是五月里南风吹送的日子
石头阶梯向海铺展 守卫梦境的乌有之王把斧钺释放
说话以前 小小的冬季已没入树冠
而回转的道路在暮春里延伸

永恒的晴天 玻璃塔尖之上的
太阳 在说话以前
五月的明净里我听从了百日青振翅的喧响
我追随浓荫下柠檬的芳香 并走得更远
自林间空地的清凉里穿过

一座塔楼等待着我 又催我离去
浑圆之中翠绿的一季
比所有的亲吻都要甜蜜
一个衣袍宽大的人 打开了紫云英院落的人
他等待我 又催我离去
他的姿态 比所有的山岭更加深沉

一座塔楼 它清澈如我横跨的季节
它悠远 如最初的笛音
如生殖之鸟最高的飞翔
我听从了静默者晦黯的指点 并放时间
岩石的记忆里有最深的梦幻
2

黄道十二宫传递着消息
传递着消息 在石头筑成的高台之上
乌有之王卫护的手 探寻的手 从一个白昼
向另一个白昼
黄道十二宫传递着消息

黄道十二宫传递着消息
传递着消息 斧钺的反光把语言映照
我开口的时候有水滴凝结 像一种落花
像射日的弯弓收缩进冬天
黄道十二宫传递着消息

黄道十二宫传递着消息
传递着消息 粉白的四壁间有我的记忆
我是在舒展的翼翅下说话 在冷风吹打的回廊里趺坐
我叙述的是我那唯一的旅行
黄道十二宫传递着消息

黄道十二宫传递着消息
传递着消息 更高的星宿是更黑的阴影
在这座五月的城市里 乌有之王已敞开了梦境
他倾听又倾听
黄道十二宫传递着消息


3

我生于荒凉的一九六一 我见过街巷在秋光里卷刃
有多少次 我把手伸给黑暗之树
死亡之树 和太阳在葱郁中完整的另一面

我生于荒凉的一九六一 我潜行于秋天古老的檐下
看风景黯淡
如记忆衰退的悲恸年华
我触摸过最为寒冷的星宿
那一颗翻车鱼封冻的
太阳 看蝙蝠飞翔如疼痛的信号

我偶然弹拨毛发和琴弦 在深冬仅有的春天里对雪
我接受指引 枕放头颅于语言的河上
雾霭的窗前
鲜花里绿松石花芯的肩头
我生于荒凉的一九六一 我衣袋里兜满了
细沙和火焰

我生于荒凉的一九六一 在酸涩的叫喊间
学会了记忆
我见过苍茫里黑暗的神 仇恨的神
阴毛卷曲的失望的神
我生于荒凉的一九六一 从一种饥饿到另一种饥饿


4

暴风就站在海的背后 吹动
遮目鱼之叶萎缩和凋落 暴风就站在海的
背后 抽打 翻卷 厄运和食盐跌落到岸上
而寒冷在废弃的钟楼前停留

我被它拧紧 有如上足了发条的鸟
仿佛黑铁糙的边缘
在走廊上 在深巷里 在一场雨洒向空地之时
我被它磨砺 挤压
在大海那四溢的树冠之下 我不曾躲避过
最初的黑暗

洋流的枝条柔韧而光滑 弯曲 伸展
抵挡暴风和更深的死亡
我所栖居的这座城市 它也有同样柔韧的街巷
伸展 弯曲 如明亮而错落的石头之网
将一片狂乱的记忆捕获

我不曾躲避过最初的黑暗 风暴就站在
僵硬的岸上 我有如一把断裂的提琴
或许是终将嘶鸣的苍鹭
在我最初的记忆深处 有一辆街车
一辆街车 摇晃进城市的昏黄之中


5

而现在 当我把门户背对着黑暗
当我独处于城市的高巅低眉默想
我开放的屋子在迎候
我挣脱幽暗的七叶树之梦被扬得更高
那个午夜的怨歌手 那个盛夏的大祭司
鱼类和藻类的播种人 河流与记忆的疏浚者
他将重现于曙色以东
如闪耀的星辰 并被我吟唱

而现在 塔楼的布道者放送雨燕 仿佛海峡间
信风在呢喃
白银的部落历尽了悠久 神祇们邈然
在最后的月光下
向我而来

而现在 我背对着蝙蝠劫掠的黑暗 出门去探索
最深的梦幻 远离亚麻布涨落集市
超越鱼子兰张驰的睡眠
我脚下的阶梯如石头书本 是面向射日者打开的
历史 寂静的尖顶上显露的光
而现在 我跨过了夏至的闪长岩堤坝 披沥
披沥钟声里解冻的话语


6

每天披沥纯洁的水 每天我看见
黎明像一只巨大的蚌 张开它肉身的娇嫩与绯红
每一个白昼 每一个形同海流的时刻
我都走出倾斜的居所 披沥纯洁而浩大的


季风 大气 和一群被我放牧的星辰
蔚蓝之中 太阳如新鲜的血肉一点
走进了夏季的黄金殿堂
蔚蓝之中 僵硬的山脊停留着积雪
仿佛是冷光从刀口上闪过

仿佛是冷光从刀口上闪过 鱼在寂静里变化成鸟
在食盐的掌心 在细沙的眼里
在独角兽吟咏灯盏的夜晚
我听见鱼群叫喊的声音
并且披沥它们的鳍 扳沥飞鸟
最初的翎毛

同时披沥盐的大雪 每一个黄昏
我看见始祖鸟飞临海口 忧郁而浩大
有如翼翅遮挡的时间 和一群被我放牧的
星辰 水一样流淌的蓝色记忆


7

夜色是另一群柔韧的星辰 在玉之昆仑
夜色里浮动着巨犀的梦 以及枝桠间恐龙的低语
在玉之昆仑 海的声音依然明亮 海的气息
被几条鳕鱼带进了岩石

夜色里我放牧另一群星辰 在玉之昆仑
另外的记忆正向我聚拢
月亮的海胆 绿三趾马
断裂的芦木就像是箭簇 在玉之昆仑
海岬的阴影被晒干了很久
一些变成冰块的蛋卵 和几只无人知晓的鸟

另外的记忆正向我聚拢 在玉之昆仑
在翼龙和它的低飞之下
另外的记忆也变幻成光 一盏偶然点亮的灯
从夜色到夜色地传递给我

从夜色到夜色 玉之昆仑有如斧钺
切割开蓝色初夏的愿望
从手到手 在玉之昆仑
在它山口刮起的那片粗野的风中
灯盏像一粒滚烫的种子 被我埋进了时间的
子宫


8

然后我上溯到河流尽头 水的尽头
也是记忆和语言的尽头
然后我翻越 在积雪深厚的年代里穿行
找到了智慧最初的形象

我找到智慧最初的形象 色彩斑斓的形象
因岩石而坚硬 因兽骨而强劲
或由于金属而锋利的形象 我找到了弯弓大张的形象
始祖鸟凋落 火红的陶罐排列在山前

火红的陶罐也排列在滩头 在人首蛇身的滩头
在河鲈的滩头 食蚁兽的滩头
我找到了黑色震颤的形色 握紧渔叉的形象
升起炊烟的形象 和他们采撷大黄的形象

他们从树和巢穴里出来 经过那一群
蓝色的星辰 被我放牧的悠远的时间
他们圆睁开大海的双眼 被雨和太阳阻碍的双眼
他们也看见了神奇的形象

他们也看见了神奇的形象 使放牧者赞叹
使水和飞鸟吃惊的形象 他们伸展黄金的手
传达出智慧唯一的话语 在积雪的尽头
我找到了他们月下的营地 并且听他们吟咏了诗篇


9

始祖鸟凋落 闪长岩生长
更多的岩石 曙色中的花岗岩和瘦削有如雨燕的石头
它们也躲避恐龙的暗夜 生长
被人塑造成雷兽和山羊 直尺和弯刀 接骨木之梦和
跳跃的雄鹿 也被人塑造成珍贵的火
敲打 去点亮每一盏智慧的灯
在星辰的幽蓝和润滑之下
岩石的箭簇把黑夜穿透 岩石的利刃
把刺鱼切割成灿烂的扇贝

而真正的贝壳更受人珍视 单纯而优美
有如播撒进深海的岛屿 也有如翼龙和剑龙的鳞片
它能够换回斧子或彩陶 苍鹭或鹰
以及水一样清凉的海蜇
它能够使你再一次认清 岩石在生长
疏远的生命汇合成山 一簇火把则替代了海
在宽大的月下 在初夏的风前
在大地的一点翠绿之中
我看见金属也跟随着生长 岩石开裂
铁闪出猩红 柔软的黄铜仿佛香油
从粗大的臂肘间流进了巨罐


10

青铜却坚硬 有如兀鹰和鹑鸟的趾爪
有如被人们祷成的文字
钟发出声响 音乐使世界显现出
辉煌 那些锁骨铿锵的酋长 那些额头闪亮的酋长
那些狩猎者 耳上有金属 手中有快刀
他们使世界显现出辉煌 显现出深沉和老虎的威严

他们使世界变得生动 黄金的庙宇 大菩提树
庄重的浮雕和女人们装饰在胸前的初月
他们使世界变得生动 如同百鸟在黎明聚集
朴素的诗篇铭刻上门楣
在青铜的午后 在被我放牧的星辰之下
巨大的堤坝阻挡了海 巨大的堤坝上
黝黑的处女们变得丰腴 歌唱着去迎候粗暴的北风

同时也迎候白色的黎明 处女们在岸上低声歌唱
弹奏光滑的玻璃足踝
她们像被我放牧的星辰 腰肢柔韧
小腹温馨 甜蜜之中将凤蝶吸引
她们如纯洁而浩大的水 浑圆的双乳使百鸟
聚集 金属的黎明 新鲜的嗓音
每天我披沥 太阳如赤裸的血肉一点


11

太阳如赤裸的血肉一点 它黄金的鬃毛 它
玻璃的呼吸 如血肉一点和时间的震颤
太阳的叶脉里奔走着阴影 粗糙的城门 石头寝宫
它清凉的鳞光在水面上徐行 而圆柱之间
而暗夜沉重的蜂房以外
太阳如一只翠绿的鹦鹉 照耀每一种学舌的
语言

照耀每一种模拟的语言 无谓的语言
或锋利寒冷的双面斧语言 我看到太阳伸展进庭院
如蔚蓝之中的红鳍笛鲷 黄金的鬃毛和玻璃肌肤
它越过门楣 深入甬道 直达食蚁兽孤独的厨房
和五月的南风里僵卧的床

在岩石和水的宁静之上 五月的南风里僵卧着废墟
有如稻叶蝉嘶鸣的伤痕 盛夏里不愿消融的雪
等到我攀上临海的山梁 超越放牧的
记忆之星 我又看到了重归的他们 翻动着左手
高声说话 自夏季葱郁的波浪而来
他们将斜穿淡青的山梁 喧响的大剧场
有如落日中显现的面容 他们去抚摸石头凹槽
并走得更远 到葡萄园沉重的浓荫下停留


12

白色的太阳在盛夏里叫喊 我要唱的是
太阳的颂歌 我要唱的是太阳的颂歌金乌鸦展开了
羽毛的大海 但是夜色已降落到额头
寂寞遥相呼应 年少的信风正掀翻白银部落的骄傲

我经过他们 记忆的放牧者
从玉之昆仑直下到谷底 我经过他们
把蓝色的星辰深藏进巢穴 而目光的门径被大石头阻隔

我要唱的是太阳的颂歌 我经过他们
城市的不锈钢乔木 窗棂的绿松石框架
和绵延时间的黑色沙岸 是生命之水
我把握于手中 与他们不同 我听到涛声喑哑地
倾述 当夜色降落到废墟之间
我经过他们 我要唱的是太阳的颂歌
正当鹰隼从积雪里飞出 海洋的族类汇聚在滩头
一群冰鹿被沙石埋没

我要唱的是太阳浇淋着盛夏之城 皂荚和罗望子
泽兰和金沸草 我经过他们时夜色已
降临 在低矮的天空下
我要唱的是太阳的颂歌
但夜色已压弯了寂寞的枝条


13

乌有之王走下了阶梯 黄昏里向海的石头阶梯
在他背后 在守护梦境的斧钺之上
半边莲之日如招展的旗
如云雾的笛音布置下飞鸟和牝马的阴影
我通过枯竭的河床进入

在大麦成熟的高坡一侧 太阳也布置下破斧之歌
那东方的大火星
太阳也布置下细微的海葵 倾斜的海胆
牛首人腰的夏之劲旅
和青铜庙宇间豪迈的梧桐

一口深井在炽热地呼啸

一轮骄阳在炽热地呼啸 我通过枯竭的河床进入
我通过夏至的伽蓝鸟之梦看见太阳如渴望的语言
如干涸的语言 如铺展向海的沉闷敲击
那乌有之王修筑的殿堂
那黄道十二宫引导的路途
我通过语言进入了太阳 那欣慰的语言和受伤的语言
那守护的语言和斧钺铿锵的锋利的语言
我凝神作书时夏季已盛大
夏季已盛大 乌有之王走下了阶梯


14

他长着一张豹子的脸
释放了斧钺的乌有之王 他长着一张兀鹰的脸
蜥蝎的脸 从空旷里到来的梦境之王
他走下了阶梯 同时也就是
海岬之王 白色庙宇的臭椿之王
和白银部落里
火焰的发明者 看懂了西风的悲剧之王

他畅饮太阳的紫丁香气息 并将它倾倒
在狭长的海沟里播撒青鱼
他传达太阳那黑铁的布道 宏大而幽深
如欲望探寻的空洞子宫

他低回 当银杏树纷扬如雪的中午
当光的利爪挥动于接骨木院落的时刻
乌有之王走下阶梯 低回
到岁月古老的阴影里沉思 乌有之王
穿过废墟 低回
到梦境深邃的意象里沉思

而他背后 他的背后是新鲜的柑桔 扬鬃的星宿
是石头杯盏中毁灭的酒浆
一颗海螺般响震的太阳


15

跟随着我 星辰 守望之石 哭奔向她的期许的妇女
跟随着我 树木在风中永久地鸣响 永久地颤动
那形同青蝶的水中倒影 跟随着我
我已经跨越了这片空地
在陶罐撞击的音乐之中
我已经汇合了乌有之王 太阳之子
和白银部落面向大河的主祭祭司
跟随着我 听那支颂歌更为激越
如海峡间潜行的瞻星鱼群 如鸣蝉在主干上闪耀的呼喊
那为着所有的热力 为着苦闷和欢欣而唱出的
那太阳的颂歌
它同时是一柄青铜的巨斧 或那些女性的
黄金线团 双腿之间的生殖之花
和沉默于正午的一个僧侣
跟随着我 斑斓的植被 移动的冰山 工蜂
食蚁兽 跟随着我
太阳将展示它白色的锋刃 最大的激情
太阳将织造它浩大的白昼 宣告严正而僵硬的诫律
跟随着我 当我被太阳的颂歌围拢
并走进乌有之王的邦国


16

但夜色已压弯了寂寞的枝条 日影萎缩进
手的港湾 但城市幽深的街巷里 我所放牧的星辰升起
我所吟咏的夏日之光
躲藏进店铺 逃遁于月下
但偏头痛的语法师 黑河之上把诗篇宰割

这座城市被他们建立 四面城门 和更多的
屋顶 灰色的三趾鹑从树梢到树梢地向北迁徙
这座城市被他们建立 在黑河之上
它能够容纳九颗落日 更多的族类
和乌有之王空旷的厅堂 如钱币零散的
月光之镍
但阴影腋窝处有蝾螈在吮吸

我离开了他们 在永久的废墟上俯察流水
那些笛音已飞掠了我 那些矛戈阴茎的男子
那些庭中玉树和塔顶端的不锈钢乳房
我离开他们 看他们飞掠 对岸的车灯使夜变得嘈杂

但银杏在南风中纷扬如雪
纷扬如雪了 黄道十二宫映照又映照
但城市的十二座城门大开 月光流泻 如开花的梦境
但偏头痛的语法师 黑河之上把诗篇宰割


17

高大的银杏纷扬如雪 在夜色里
纷扬的树叶像那群星宿
披着毛毯 布于集市 而盛赞干渴的午夜在低吟

石头的废墟 生长着圆口类植物的废墟
在面具的夜色里我离开他们 我穿行于城市的
黑河之上 图腾描画高墙的河上
和烹煮荒地居民肺腑的钟鼎的河上
白色的素馨被吹落一地
风一样洗劫新婚宴席的虎豹之师走在了河岸
一个更为阴沉的影子 狭长而单薄
把鱼群阻隔于入海的途程

我弹拨丢弃于星下的乐器 在记忆的集市里
早已断裂的琴弦 声音喑哑的琴弦
纷扬如雪的银杏的琴弦
我弹拨 趺坐 见目光如利刃的太阳庙侍女飞升上楼台
在午夜的集市里 我清凉的音乐又使另一个部落汇聚
另外的面具 公牛头饰的男子
和泥沼的小腹中孕育着第一声哭啼的妇女
我穿行于玄武岩溶化的废墟的河上 趺坐
弹拨 因缺席的星辰而归于沉默


18

胸脯丰满的守护者 释放了记忆 却无法释放
寂寞的心情
云游之星顺流而下 竹制的书简
兽骨的预言 和钟鼓之石上镀银的字体

胸脯丰满的守护者 有黄金的瞳仁
有柔韧如河道的忍冬藤双臂
在夏季的每一片浓荫里守护
寂寞之星顺流而下 那城市递送战报的信使
快马如迎风入梦的睡莲
从黝黑的河堤上连夜奔过

我听见了七月大暑里寒冷的声音

胸脯丰满的守护者 荆棘般燃烧的太阳庙侍女
我是在沉默中与厄运相会
沿河我触摸了悲哀的村庄 诅咒的风车
乌有之王的溃败之师 那难以使盛夏长青的军旅
沿河我触摸了单峰的骆驼 鼻翼单薄的浮尘子
和晾晒衬裙的冷峻的王妃
蒙难之星顺流而下 我放牧的星辰 弹拨的星辰
从一种孤独到一种酷暑
胸脯丰满的守护者 阴阜般寂寞的城市废墟


19

于是 我从镀上了夜色之银的河道一侧再次上攀
直到有金雕和海东青居住的顶端
透过鸣蝉宽大的纱翼 薄雾的反光
我看见深陷于黑暗与燥热的这座城市
被剑戟所困 被天狼星下的部族所包围
我还看见河上漂荡的 夜风中流浪的
那高举起婴儿的母亲 那打破了水罐的姑娘
那被热病和黑死病们经久缠绕的天气的代言人
他们正朝着离海更远的地方
向仙人掌和蝎子的沙漠而去
为了那永久寻觅的 那太阳的另一面

水将会变成珍贵的宝贝 生命被轻贱
而诅咒中开放着剧毒的植物
我从被夜露打湿的榉树林子直上到山脊我再一次看见
嫉恨者投掷出险恶的标枪
夏季的圣城则枯竭为废墟 一群穿越了腹地的蝴蝶
低抑 滞留 漫延和风化暗红的锈蚀
我又看见 在跟它们相对的海盆之中
玻璃塔楼将要升起 那个箝口不言的人
要放送鸥鸟 并开口说话


20

槽中的刺鱼重又折回
那河鲈的日子 风信鸡的日子
那洪水平静后初生的日子 我不知道那会在哪里

太阳嘴唇的英雄和诸王 白银部落的狮子宫圣城
驿马的蹄声 女巫的笛音
粉笔在岩石上讲述着历史 我不知道
他们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乳香的季节
贸易海蜇或海胆的市场 那凌晨被水洒过的街道
乌有之王的曙光约法
我不知道那会在哪里 在暗夜的哪一颗灾星之下

深沉的葡萄藤院落的他们 疏通了大河海口的
他们 旗帜上拂动洁白的茅草
以及 在橙子的黄昏前宴饮的他们
手指遗漏光线 河床倾斜酒杯的他们
有闪长岩鬃毛的小马 有大火星肌肤的丛林
和夜色的城墙上弄箫的他们

我不知道那会在哪里 当星光黯淡 当我走出了
石头的居所 我不知道那会在哪里
飞鸟们折回 而引导者将要在山梁上显现

21

为了那永久寻觅的 那太阳的另一面
大暑的记忆之星被放牧
灯芯草开合的蒙难之夜在空寂中喃喃
山毛榉集结起所有的仇恨 逼视
逼视那盐血和吞噬的海

为了那永久寻觅的 那太阳的另一面
我长久不息地吟唱和弹拨
深入原野最隐密的腹地 听堕胎之后时间的
呼啸 我仿佛置身于最北的极地
那永远有南风吹打的洋面

为了那永久寻觅的 那太阳的另一面
赤裸的受辱者爬上了堤坝
在钟敲死亡的苍天之时 在跳动的脉搏
最激越的岸上 赤裸的受辱者爬上了堤坝
逼视 逼视那盐血和吞噬的海

为了那永久寻觅的 那太阳的另一面
沙漠的季节河再一次消隐
树木在盛夏的沙沙尖叫 满含泪水的大熊星酒客
守望着世界 为了那永久寻觅的
那岩石之上的生命 我放牧群星于梦幻的最深处


22

报纸的三角帆行进在月下 太阳颗粒寒冷的反光
报纸的三角帆如一只
灰鹤 借助风力 伸展和拍打
如无头的三趾马从山梁上奔过

我疾行 听涛 抓紧毛毯的三角帆信风
在那个空旷而粉白的厅堂
半导体制造出白昼的嘶哑 木头的午餐桌摊放着悲歌
独处于荒凉岁月的雨
被我在沼泽的绿血中点燃

海豚的三角帆倾斜着背影 七月躲避过浓荫的喧响
从大暑到处暑
醒来的男子面容凄苦 女人们撕扯着
记忆的黑裙 从大暑到处暑
小腿上毫毛落尽的王者 独处于风前
侧卧和匍匐 凝视门楣下微尘的
消息

死亡的三角帆犁开了河床 酷热中干涸的牛车通道
夜半的铅字如狼群饥渴
背离报纸 搜寻和穿越 那绿血中被我点燃的
沼泽 七月的旧汽车带来的消息


23

盛夏的大祭司走出了低谷
我能够听清最短的笛音 我能够关心最单纯的愿望
在水深七尺的大理石废墟上

我能够认出那最黑的鱼群 在凌霄花低首的海岸一侧
我能够说出我最深沉的话语
当盛夏的大祭司走出了低谷

生活之恶 或喉管被呃断的又一个夜晚
我独自在城市的沥青道旁 能够把时间的谜底猜透

当盛夏的大祭司走出了低谷
我能够看到他犹豫的阴影 我能够看到他宽大的衣袍
和衣袍之下的果敢之铁

我能够看到他眼中的忧郁 在水深七尺的大理石废墟上
他排列制胜的陶罐和鸡血
核桃树叶和一千片鳞光清冷的音乐

当盛夏的大祭司走出了低谷
那沙漠之中最干渴的巢穴 在凌霄花低首的海岸一侧
我能够看到他

眼中的忧郁 忧郁和满含着泪水的
希望 当盛夏的大祭司走出了低谷 他眼中满含的
是纯洁之盐 是赞颂的晶体 是被我猜透的时间之银


24

我怎样说出我所看见的 枝条沉重的钟楼
我怎样说出我所看见的
枯涸的河道 空旷的城市 和海流中平静的葡萄酒杯盏
新月如一只受伤的手 受伤的手
它洒下的光华是凄清和寒冷 悲愁和哀怨
我怎样说出
我所看见的

我窗下的月光是同一片月光 微尘 夜露
石头的院落里孤寂
在生长 我怎样说出我所看见的 那痛疼之网
死亡和黑暗交织的网
在沙漠尽头紧靠着河岸 一棵树兀立
缺少它应该拥有的群鸟

我怎样说出我所看见的 我窗下的月光
是受伤的月光
枯涸的河道 空旷的城市
黑衣掩盖着同一个消息 我怎样说出我所看见的
那走向灭绝的种族 那埋入沙穴的智慧
那太阳的绳索捆绑的希望
我怎样说出我所看见的 当新月如一只受伤的手


25

从大暑到处暑 流连的月光流连和流连
虫声默祷于废墟之中
从大暑到处暑 流连的月光流连和流连
食盐孤独的营火在飘移

我一再听到 通过那兜满了南风的居所
通过那驿站和驿站间传递花粉的神秘语言
我一再看到 所有的物质都将被命名
所有的物质都已被命名 从大暑到处暑
流连的月光流连和流连

我一再看到 我一再听到 扬帆的旅程
死亡和黑暗徐行的途径
我一再触摸 我一再弹拨
七月的后半夜拍打的海 和永久的废墟上
受伤的记忆
我趺坐 疾走
我上升或下到月光的最明亮处
我面对的仅仅是荒凉的地带 一张空网
和徒然被喊出了姓名的他们
当流连的月光流连和流连 从大暑到处暑
我跨上大地唯一的阶梯 离开了梦境和记忆的幽暗


26

新月像一只受伤的手 失血的手
初升的太阳像说话的喉舌 浓雾迷失的葡萄园
鹰的趾爪和蜥蜴的足迹
它们像月下舒展的笛音 像诗篇的节奏
像一块薄铁片锋利地切割开时间的
黑暗

我有如放牧信风的海峡 我有如播撤信风的海峡
我有如无处不在的鸣蝉的叫喊
像橄榄枝上更苍茫的天空
我想说 我是盛夏的颂歌手
也是记忆的编创家 我是
月下的抒情人 也是诅咒中午的另一个人
当新月像一只受伤的手 失血的手
我知道我更像嘶哑的喇叭 破损的喇叭
一声夜鸟在瓦上的啼音

初升的太阳喉舌 玻璃塔楼的沉默者
自海盆里升起 在山梁上显现
他就像另一颗耀眼的星球 沿黄道十二宫把消息
传递 他有如最后的启明星僧侣
他开口说话 当我在南风吹送的岸上


27

终于我听见 当七月的金蟋蟀张开翅膀
当剃成光头的八月朝圣者穿过海峡
我终于听见 太阳的鲨鱼碾开了群鸟 布道
当我在清醒的沙岸一侧

然而你们必须去迎接 黑暗的 邪恶的
将善良和神圣毁弃 将石头和松节油点亮
然而你们必须有武器 有颤动和刺鼻的硝烟
有笨重和坚固的堡垒
有孔雀的翎毛和走出栅栏的一大群绵羊
然而通过语言的玻璃塔 通过最适合生命的节奏
你们将听到太阳的声音
那最终被放送的 那饥饿的群鸟

特别是晴天 当盛夏的干渴被你们赞颂
会飞的蝗虫在高坡的大麦中杀伐和杀伐
你们必须像静候黎明者 你们必须像
追寻亮光者 你们将走出栖息的桃林
你们将动用燃烧的酒浆
从赤裸的女性中唤醒新生命
你们将听到太阳的声音
那最终被放送的 那饥饿的群鸟


28

终于我听见 当七月的金蟋蟀张开翅膀
当剃成光头的八月朝圣者穿过海峡
我终于听见 太阳的鲨鱼碾开了群鸟
当我在清醒的沙岸一侧

然后会有一天 然后会有同一个夏季
大海和三叶虫再次被发掘 你们会再一次
去认清海藻 扬帆的大角鹿
去认清石头胆瓶和燕子一样尖叫的短笛
然后会有一天 然后会有同一个夏季
你们将用手把光线筛选
你们将听到太阳的声音
那最终被放送的 那饥饿的群鸟

时间的细线牵扯着你们 时间的绞索
把生命紧扣 你们就会有大为惊奇的目光
你们就会有最后到来的某个夜晚
但你们不要进入 但你们不必进入
在孤单的树下 在钟楼敲打记忆的堤坝上
你们将一再呼气 一再叫喊
你们将听到太阳的声音
那最终被放送的 那饥饿的群鸟


29

终于我听见 当七月的金蟋蟀张开翅膀
当剃成光头的八月朝圣者穿过海峡
我终于听见 太阳的鲨鱼碾开了群鸟
当我在清醒的沙岸一侧

因而你们是参与者 同时是死亡唯一的证人
因而你们要掌握力量 看石头开裂
看植物的茎杆上绿色的生长
战争的积雨云带来了阴天 巨大的尘暴啊
将印证那青铜的青铜咒语 你们将目睹
那不该看的 那不堪忍受的
你们将听到太阳的声音
那最终被放送的 那饥饿的群鸟

你们要紧握手中仅有的 你们要面对
秃鹫注目的 狼谷和剃刀鲸海沟的消息
狐狸和食蚁兽孤独的走廊
黑暗紧裹的凄凉的腹部 你们将遭受
最粗暴的一击 并同时有再生般
春天的欣慰
你们将听到太阳的声音
那最终被放送的 那饥饿的群鸟


30

终于我听见 当七月的金蟋蟀张开翅膀
当剃成光头的八月朝圣者穿过海峡
我终于听见 太阳的鲨鱼碾开了群鸟
当我在清醒的沙岸一侧

终于 你们的珍宝重新归来 重新归来
幸福 和神圣 你们在同一张餐桌上相见
在翠鸟烧灼瞳仁的午后
那揭示真理的手 那传达出智慧的十指关节
你们将托起涨潮的乳房
你们将亲吻素馨的芳香
你们将听到太阳的声音
那最终被放送的 那饥饿的群鸟

你们的黑发为亮光翻卷 像入秋的旗帜
当岩石轻跳而斧子作响 树脂从节日的高潮中
流下 信风要道破那道不破的
海胆收缩 如死前的一瞬
你们将懂得阴影的意义 思想也终于要
重新归来 重新归来
你们将听到太阳的声音
那最终被放送的 那饥饿的群鸟

夏之书

31

我接受指引 并建立起自己
我经历了七月和八月的暑夏 我接受指引
并建立起自己 我穿山越岭向着唯一的清凉而去
血色宝石中空的智慧 林带之中纯净的涛声
在这片空地上 在这片河滩上
我接受指引 并建立起自己
我有如柏木龙骨的帆船 如芦苇丛中的
赤木之舟 在白色的月光下我接受指引
我建立起自己的渴望之旗

临海的峭壁上苍鹰往返 临海的峭壁上
有西风留守
我打开窗户 我透过窗棂
我听到了太阳在正午布道 接受指引
并建立自己 我渴望海上的
三角帆清风
我渴望进入那更宁静的 更为透彻而明亮的梦境
记忆的星辰四散而去
记忆的星辰顺海流向西
我渴望在水深处听鱼的叫喊 在临海的峭壁上
在岛屿的浓荫下 我接受指引并建立起自己


32

岩石上奏响爱情的人们 在海岬的蔚蓝之间
在容纳了鹇鸟的高坡一侧

岩石上的受难者 岩石上的丰腴放纵者
在比水更白的鸥鸟之下 在鸽子眼的百合花中
青铜的薄片敲打 马棚的灯盏明灭

岩石上的倾听者 看清了玻璃塔海光的
人们 他们奏响 奏响
他们如响叶杨 在我的南风中摇荡和
低述

他们跟随星辰的脚踪 白云三角帆羊群的脚踪
在洒过水的金雀花城市 在街巷
在通向圣山的大道之上 他们跟随着
葡萄藤脚踪 在乳香封门的宗庙阴影下
他们也将会有歌中之歌

他们也将会有自己的诗篇 梦境里面最幽深的
为草丛之中双生的麋鹿
为荆棘燃烧的黑色震颤
他们翻过了丰收的大麦坡 他们走进了开花的苹果园
岩石上奏响爱情的人们 他们奏响
奏响 在我的南风中摇荡和低述


33

太阳要把我晒成黝黑 精卫鸟啊
太阳使我有紫草编结的 如同她发辫般光滑的帽檐
我丢弃了我放牧又放牧的星辰
我偏离了沿黄道周游的旅程 我啊
路过她打开了门扉的院落
路过她斜坡上晾晒的迷迭香
剃刀鲸在海中翻卷起波浪 背对着柔韧而响亮的中午

太阳要把我晒成黝黑 乳房高耸的
太阳庙侍女 我就要为她展开旗帜 我已经为她
展开了旗帜 河流的双臂 树皮之下的
腰肢 我是在月光下误入了槟榔林
我是在欣喜中穿越了芦苇丛
在我的茅舍下 我看见她赤裸的海棠之躯
她瞳仁的黑色如潜鸟的颈项
她瞳仁的黑色如同一个夜晚 她亚麻布的背脊
清凉的双唇 她封冻的话语在八月里消融
我是在金星下打开封条
我是在酷暑里汲水而饮 太阳要把我晒成
黝黑 精卫鸟啊 她带给洋流的是她的卵石
剃刀鲸在海中翻卷起波浪 背对着柔韧明亮的中午


34

这样 更加开阔的风景和海景 街景和
梦境里平静如第一夜的玻璃酒杯向我显现
向我显现
这样 我扶正犁把 我扶正犁头
我朝着更加遥远深沉的尽头而去

这样 精卫鸟倾斜的海口 精卫鸟锋利的翎毛
她腋下的香料 她甜蜜的双唇要向我显现
向我显现
这样 我清扫了荒废的大宅 我打开了封闭的港湾
我朝着更加遥远深沉的尽头而去

这样 夏天的硬叶树林 沙原的防风树林
映衬在杯底的褐色裸女向我显现
向我显现
这样 我探察了狮子洞 我攀上了老虎山
我朝着更加遥远深沉的尽头而去

这样 姑娘在岩石上奏响了爱情 折断了忍冬
八月里修长的大腿疯狂地震颤要我向我显现
要向我显现
这样 我划开了树皮的孤舟 我打碎了星辰的倒影
我朝着更加遥远深沉的尽头而去


35

种子一代一代 一代一代
番红花生长 菖蒲和石榴树迎接着南风
在苹果园最为兴盛的季节 在一个白银的夜晚
她饥渴的海棠之躯
有如另一队纯洁的朝圣者 跟随我向着
深海而去

游隼 啄花鸟 石头岛屿是更久的生物
我让她辨认出绿色和紫色的
我让她辨认出单棵和双瓣的
在一个白银的夜晚 在苹果园最为兴盛的季节
她已经记清楚 她已经听明白
一代一代的王者死去
一代一代 垂暮的太阳被诅咒和诅咒

种子一代一代 一代一代
梦境被释放进每一层黑暗 我就要经过他们
我就要忍受那焦黄 一代一代的王者死去
一代一代 暴虐的手指像太阳在鞭打
一代一代
消瘦如琵琶的河床在诅咒


36

我最后要经过的地带 是因热力而柔软
因沉闷而窒息 因九颗太阳的轰鸣鼓噪而风化的
地带 我最后要经过他们
食指之上的坏蛆 手心中间的深井
乳房的大海在同一片叶下
而河床的干裂处有食蚁兽躲藏

佛手的花冠被弹片削平 狼烟
和甲胄 在爱情成熟的第九个月份
我看见战争的眼珠被镶嵌
在时间那刺痛的眼眶之中
我看见分管昼夜的手 推动生死的火
和流淌着绿血的半座城池
在爱情成熟的第九个月份 一只酸橙
一盏孤灯 墓穴里躁动着唯一的生命

接着就会有那句咒语 当我经过
当中午被一片杀声笼罩 受难的人群交叉起双手
在他们胸前 在他们体侧
受难者将会有同一句咒语 同一句
咒语
汝将携施暴星同赴亡毁


37

汝将携施暴星同赴亡毁 在睡眠之中扬帆的他们
在绝望的枯海边吹奏的他们
诅咒 诅咒
当太阳在正午使巨鸟们沥血

我看见他们从死亡里回还 颈项上有伤
眼睛和肺叶里有咸涩的水沫
他们在干旱的午夜里受虐 鱼贯自枯涸的海床而来
我听到了他们的黑乌鸦叫喊
如报丧的钟响使天空破裂

于是我透过那片水幕 在扬尘的大路和荒村一侧
于是我看见了最后的王者 有兀鹰的毛发
和俯瞰的眼 黑铁的翼翅里圆睁着寂灭
在梦幻的这片阴沉之下
石头们凝聚 防波堤陷落 鱼的鳞片
如刀光浮现

汝将携施暴星同赴亡毁 那乌有之王的祈诵
那祭司在山上的预言 那一代又一代的花岗岩墓室
我飞掠过每一片焦黄的牧场
我的星辰 和我的星辰
他们在最黑的轨道上滞留


38

因此我更接近这一块黑铁
等雨的绿甲虫已经在矮墙边风干成硬壳
因此我经过了最后的地带 那倒戈的地带
野马的筋腱随杀声颤动
因此我知道 这个世界有同一件事实 同一声
指向日头的黑色咒骂

汝将携施暴星同赴亡毁

因此 开口的月亮刀被血浸洗
那歇息着的饥饿的手 阴沉的手
要抽出咽喉间冒烟的海带 我透过另一片
尘土之幕 也就是阻隔生命之幕
我看见了黑铁的亲王被绞杀
因此我终于要跟他们相遇 跟他们相识
透过同一片浓荫之幕
我要听第一声稚嫩的啼哭 那因为战胜而降临的
小儿子

因此我终于汇同了他们 扼杀死亡的人
反抗暴虐的人 和高举起另一颗太阳的人
因此我要向尽头而去
在现在的现在有鸟雀在啁啾


39

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武器 独特的
比风和泉水更加清澈 每个人都放下了
自己的武器 在战胜了酷热的午后
在宰杀了雷兽的午后 每个人都像是
蒙尘的镜子 要映现他们那深黑的
咒语

汝将携施暴星同赴亡毁

而现在的现在有鸟雀在啁啾 鼻息深厚的人们
将要在浓荫下看这片焦土 并向着最后的清凉而去
而现在的现在有鸟雀在啁啾 那战争的云纹鼓
那炸膛的火药枪
现在被一片葱郁遮盖 被睡莲般蔓延的海光
消融

无花果树在大梦后祝福 为了那释放过梦境的王者
南风中斧钺被再一次收藏
那弯成犁头的刀剑 那写上盾牌的诗句
大梦后祝福不存在的王者 那乌有之王
和每个人重获的新鲜面容
在现在的现在有鸟雀在啁啾 在现在的现在
他们有同一颗清凉的太阳


40

水是世界的纯洁之源 水是赞歌和颂辞的
泉眼
在黄昏以前的天幕之上
在蓝色沼泽和白色茎杆的天幕之上
奇异的字迹向我显现
那些异国的鸟
那些扁平的喙和殷红喉囊的大军舰鸟
它们汇集于向北的高岬 迎风拍打
低啼或长鸣
当青鱼的光泽透过海水在宁静中泛起

奇异的字迹向我呈现 赞歌和颂辞
与记忆之星对应的俊杰
他们说水是纯洁之源 也是唯一清凉的泉眼
他们说沧桑在一瞬之间
当深海中已经有倾斜的桅杆 当青鱼的光泽
与涛声汇合
他们说怨鸟要得到慰籍 他们说焦土
要重新被灌溉
而奇异的字迹要向我显现 赞歌和颂辞
要面对清凉而浩大的太阳

41

那么 让我在同一个季节里低眉凝神
探寻和超越 回转的道路在八月的浓荫下伸向了蔚蓝
那么 让我也参加这晚夏的盛宴
罗勒 鸡冠花
闪动着羊群奶汁的青草
那么 让我最后能终止这旅程 回向
从高大的词语之树俯瞰海峡
和给我以智慧的雨燕星座
我放牧的记忆里有太阳的尘土 有太阳的积雪
和太阳那最为黑暗的震颤
我弹拨的记忆里有太阳的热力 有太阳的喧响
和太阳那最为透澈的清凉
那么请让我进入这清凉
汇同他们 沿着候鸟的道路前往
我曾经是春天的某个夜晚 我曾经是
五月南风中孤寂的岛屿
是太阳狂暴中箝口注目的榉树一棵
那么请让我回顾这旅程 终止这旅程
回向 当光明朗照的玻璃塔升起
在海盆里 在山梁上 在我梦想的八月的黄昏


42

沙漠像一片白色的金子 它的边缘
是深沉的海 千百棵棕榈像明烛在摇晃
我闻到了来自绿色的芳香

通过这么多不眠的草场 通过这么多不眠的石头
堤坝 风
我闻到了来自词语的芳香
千百棵棕榈像明烛在摇晃 照彻
和吹送 海金沙之鸟如展开在月下的黄金睡莲

寂静中升起了那座塔楼
有翡翠的毛发 有眉线的浓荫
尖顶沉默 如幽深的隧道
寂静中升起了那座塔楼 在平静的细沙和温良的夜晚
当我通过了多难的腹地
当我通过了乌有之王的额角 那片常青树山梁的拱顶
我闻到了来自词语的芳香 他开口说话
并放送出雨燕 千百棵棕榈像明烛在摇晃

千百棵棕榈像明烛在摇晃 玻璃塔楼
从寂静中升起 我日渐强烈的悲伤和憎恨
我日渐强烈的热情和爱 这时如展开在月下的睡莲
如海金沙之鸟 那深沉的海


43

在我所梦想的八月的黄昏 激情划开了宝石的伤口
鱼的青灰色脊梁 七面鸡的黑珊瑚皮瘤
我看见他高居于玻璃塔楼
一颗金雕玉琢的脑袋 和一双放送过语言的


葫芦一样轻盈的少女 有乳白的腹部
有将要在晚夏里到来的美
在我所梦想的八月的黄昏 激情划开了
宝石的伤口 呼唤起四周那沉寂的风景

他呼唤起 重压在谜语下四腮的鲈鱼
山冈之上那积雪的明亮
在一颗清凉的太阳之下 金凤花依稀
我日渐强烈的悲伤和憎恨 热情和爱
如长途跋涉的一队骆驼 朝着福音的终点而去

葫芦一样轻盈的少女 在我梦想的
八月的黄昏 她们要歌唱生命的汁液
她们要拥有生命的汁液
激情划开了宝石的伤口 我看见他
一颗金雕玉琢的脑袋 和一双放送过语言的



44

人群汇集于大海 钟声将催促入浴的女子
盛夏祭司的继承者 瞳仁蔚蓝的
天南星 以及 掠夺了王位的
青铜养马人
他们更盛大 当镀金的天空把雨燕们映衬
而钟声又揭示出这一片繁华
我清凉的冥想如水中之水

在收获的斜坡上 锦缎已包裹起防波石堤
守护梦境的王者后裔 人首鸟身的大巫师
预言晴雨者
剃成光头者
他们更盛大 汇集入海 高扬低吟
我清凉的冥想如水中之水
如他们布置于海中的聚居地

群岛 扇贝 水族动物的衣帽和饰带
钟声已揭示繁华的一季
我清凉的冥想如水中之水 而他们更
盛大 八月暑夏中金黄的九月
在深海中繁殖的长尾鲨星辰

我放牧的记忆是另一群雨燕


45

我就要沿着鱼形的大海 重归
和回向 去高大的石阶旁听梦境解说

我已经经历了浑圆的一季 我已经挑选了丰腴柔韧的
用水洗净肿胀的双脚 两腋和四肢
用盐使眼睛变得单纯
我也要用光浇淋我赞叹的 平衡的姿态
海绵体肺叶
以及从小腹到膝盖的润滑
落日在追忆中爱抚节奏 如一种气息
吹拂我感受清凉的颈项

我就要沿着鱼形的大海 重归
和回向 去高大的石阶旁听梦境解说

现在我走出激情的桦木林 现在我平息了
八月的冲动
赤裸自己在落日的塔影里
一群藏头诗组成的飞鸟 在记忆的同一片屋顶上停留
现在 我清凉的冥想如水中之水
而现在啊现在
我的背后有同样赤裸的 柔嫩枝条的
蜂蜜和奶仁


46

我知道 我放牧的记忆是另一群雨燕
另一种微光
稀薄的物质被铸造成星座 盐的誓辞
和翻腾的海流中僵硬的
旗 召唤来最后的伟大缺席者

我知道 废墟上重新有月亮的马匹
石头的乌有 声音的塑像和平静的额角
我进入的大海是另一片清凉
另一种微光 葡萄架下的美人蕉赤裸着走出了梦幻

我明白 蓝蜻蜓的远山之色是季节的颜色
它可能也会是时间的颜色 星辰的颜色
我放牧的记忆是另一群雨燕
另一种微光 伟大的缺席者已翻山而至

我知道 我进入的大海是夏季的一季
是另一个春天 黄昏的露珠像裸者的呢喃
高大的石阶下开放着花园 紫云英繁盛
菩提的隐花果叶腋下生长

终于我知道 我进入的是那个最平静的 最初的和
最单纯的 每一只雨燕是一种愿望 是一种愿望
而记忆的星辰将沉没于无言


47

大麦终被收获
顺着高坡 河流在入海前破碎成明境

黄道十二宫参加进来 守望 皈依
在入海前 我看见了更多的人群在诵读

他双唇的落日开启 面朝着深海
微光一片像最终的安宁

时间开始动摇 记忆之星沉没 海蜇
和海葵 出水的蝴蝶鱼比海峡更蓝

他静坐于水沫的殿堂之中 玻璃塔楼
升起 显现 他静坐于浓荫的臭椿树下

勇敢 或真挚 隐形与显形的大气和海流
我看到 人群中每一张坦诚的脸

每一种荣耀大海的诵读 汇集 和皈依
在黄昏清凉的南风吹送里

一切都不必再去虚构 我走进这一片
繁华之地 有车马在门前嘈杂的玻璃塔

而这也是真正的寂静之地 是永恒的晴天
是能够与大海共存的真理 他开口说话

又归于沉默 我要到出发地
终止这旅程


48

回向 记忆的精虫深埋进子宫
而想象之树将要蔓延上生命的冠盖
回向 塔楼从海盆里升起又升起
在山梁上显现 最为纯洁的紫丁香瀑布浇淋着太阳

石竹也有了宽阔的前额 摇曳南风的遮荫庙堂
海口之上 我迎候飞度的白色热带鸟
我高喊季节的天青色姓名 在一架月桂的窗框以外
归航的远征船如同下一个昂贵的晴天

回向 第一声啼哭将来自梦境
那播撒了星辰的珊瑚海子宫
回向 回向 我再一次穿过最炎热的
林间空地上寂静的中午

玉之昆仑颤动双唇 萱草 半边莲
碧绿的血液这时已开放进紫云英院落
他正直的山毛榉八月里守望 放哨 他预言的
百日青 如海蜇和鳞光那蔚蓝的引导

回向 回向 那鸟儿啁啾之地
那激情纯洁之地 那把握住透澈和明亮的他们
回向 回向 我将要进入那最素净的
那永远永远的无言和无言


49

回向 海峡的玻璃桅杆 海峡的鲨鱼落照
受到赞扬的盛夏之手布置下音乐
回向 午餐的木桌上金雀花芬芳
瓶子里的清水 酒杯里的清水 茎杆上欣慰的太阳露滴

爱旗已经铺展开来 海涛的耳语声 青瓦的合欢床
爱旗已铺展于他们的额头
蓝色的山梁像琮琤的古筝 像苏醒的又一季
葡萄藤的门楣上有他们亲手写下的甜蜜

回向 月亮的犁头在蝙蝠之上 隼鸟之上
在迎送泥土誓辞的舌间
回向 回向 鸟粪覆盖起我的孤寂
他们的孤寂 鸟粪的深雪里有苏醒的又一季

弯刀的金针菜 浓雾的短笛音
受到赞扬的音乐在劲吹 而那双受到赞扬的手
发明了智慧 体现着智慧
并触摸到生命那最为茂盛的出发之地

回向 回向 那鸟儿啁啾之地
那激情纯洁之地 那把握住透澈和明亮的他们
回向 回向 我将要进入那最素净的
那永远永远的无言和无言


50

回向 我一路播撒的同时呈现 炽热的铭言
因脉博跳动而感知的橄榄树
回向 我一路播撒的同时成熟 靠着太阳的晕眩
时间的晕眩 我一路赞颂的终于被赞颂

我一路弃绝的终于被弃绝 鼻息粗壮的兽类
双眸凝重的植物 鸣声悦耳和姿态娇柔的
我探索到他们那翠绿的一点 冲破了诫律羁绊的
灵魂 和等同于无限的宁静之美

回向 信誓旦旦的繁星之树 还愿灯之树
安宁和给我以词语的常青树
回向 回向 给我以思想的 给我以
启示的 和使我忘言于其下的常青树

此时此刻 也是悠远和长久 是向下和向上的此时
此刻 我行进于开阔平坦的倾斜之中
沉默其间 在黄道带和日规线
在生殖之鱼和冥想之鹰的清凉之地

回向 回向 那鸟儿啁啾之地
那激情纯洁之地 那把握住透澈和明亮的他们
回向 回向 我将要进入那最素净的
那永远永远的无言和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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