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
这天，当我放下诗歌原理，推开窗
看见平原松林上空伟大的洪荒之球
我的心顿时涌出无量钟楼
为它威严的沉静长鸣
当窗前的我终于挥手
我知道，这是文艺复兴
年 夜
一个人，站在离大海不远的一幢房子里
听雨和雨之间的静寂
像一匹等待的战马
他知道，伟大的爱就要回来
影 子
很早你就起来了
独自走向太平洋
当曙光升起
你看到你有一个人的影子
你爱上了它潮湿、咸涩的恐惧
无雪的冬天
整个冬天，我都在等雪
觉得雪会告诉我什么是诗
可雪没有落下
什么是诗
我问自己
是否，夜莺沉默才是
黑暗中心
夜，动车上的你
回顾自己一直以来的黑暗
觉得，如果爱是奇迹
一定在黑暗中心
魔山上的露珠
当我历经艰辛，来到这座传说中的魔山
我看见了你，魔山上露珠一颗
你那么晶莹地看着我
像宇宙最明亮的眼睛
那么充满爱的孤独，爱着魔山上所有植物、野兽
爱着刚登上魔山的我
哦，为何，你这明眸会在这里，不在天堂
为何，你扎根宇宙底部
因为你，我感到黑暗并非我原来想的
魔山自有深意，自有使命
残骸的我于是陶醉在你赦免的曙光
哦，这是奇迹呀，亦是秘密
我觉到这点
心头因你也凝聚一颗高歌的露珠
哦，魔山，广大、连绵的魔山
所有赤子都来过这里
所有赤子都爱你峻岭之上神秘的大气
可惟当我目睹，你雄浑的露珠才微颤
你这永恒清新的真呵，祈请你就这样永恒看我
尤其当我满身疲惫一路跋涉而来
你当知道，独自来到魔山的我是多么勇敢，又是多么黑暗
你要爱这黑暗的心和身体
你要爱我这样一个孤独的人
因为你的爱，因为爱你，我将永生
我的所有黑暗不再只是黑暗
惟当黑暗深不可测，才凝聚露珠一颗
那都是因为你，温柔地扎根于魔山的
哦，温柔者！我知道，正是你召唤了我
让我来此泪满面
如今，这天地间的最真切就在山巅令我仰望
我知道，终有一天，魔山也将露珠一颗
那是因为你让登上魔山的我更真诚爱
偶 感
一直，我写诗是为了美
然而，得到的却是疲惫
渐渐，我爱上了这疲惫
愿相信诗是永恒的休息
孤 独
夜，不眠的我突然站起来
抬头张开双臂
想离天堂近些，更近
我是多么孤独
幻 觉
坐在这里，不知还有什么歌可唱
我爱所有人，又与所有人远离
直到一个金色午后，你推门进来
那么直接地走进我的心
箭
梦里，我看见时间是各种各样的旋转
彼此缠绕，或近或远
而我是一枝穿过所有这些旋转的箭
记得一切
那天，我和你来到湖心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吱嘎的船桨仿佛知道了我们的命运
这让我想起久远前，也在一个春天的湖上
你说，“记得，我记得一切。”
镜 前
失眠。站在镜前
觉得自己有一张忧郁和仍然年轻的脸
希望未来的日子
它会有一种幽默
窗
独自在房间，对着窗
似乎夜色中敞开的窗是他的爱人
对他说，我爱你
你
夜，天空散发爱的腥味
让我想起到过一片海
那儿，相拥的玫瑰是我在沉睡
直至清晨，你红色的矛
洞穿一切如此完美
沉 默
噢，他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但我爱他的沉默
噢，他们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但我爱他们的沉默更深
不 朽
前天，躺在床上的他
突然感到不朽是可能的
事实上，他已来到它荒凉、辽阔的海床
不是沉没，而是甜美地沉睡
只有后世少男少女的阅读才能唤醒他
只有一切孤独的灵魂
不 变
灯前，你想写诗
把美好的白天镌刻
你就这么沉浸着
酝酿几个简朴的句子
既然你已如此不变
花 冠
夏日，灼热的你回到家
看见镜前一顶花冠
你明白宇宙的头骨——
那闪电已来过
当这浩渺的球形——这智慧
愿意让你看见
他不仅是一本书，不仅是世界
他是诗一般裸体的你
我孤独吗
有时我想我并不孤独
作为一个爱智慧者，我已知道
智慧必是复数，然后才是独一
上帝是复数，才是独一
爱，亦是
爱是（我们的）智慧
中 途
夏夜雨后的明月呵
当叶瓣上残存的雨
随凉风洒落在我干涩的膝盖
我知道，我仍在中途……
无题
中年，我有了几间幽暗、整洁的房间
经常，我会独自在房间放平身体，什么都不想
像浩渺宇宙中一个终于可以休息的男人
微 笑
幽闭的房间里，百合花的香味让他有些迷醉
不由得，想起鹿神
但黑暗中古老而年轻的脸并没有微笑
梦
就在刚才，我梦见学习了全部的文明和教养
来到一个陌生的大海游泳
像一只年轻、欢乐的海龟背着星空
从此岸前往彼岸，从彼岸来到此岸……
即 景
雨停了，湖岸
早晨那么潮湿
晚霞一直高于柳林
满身黛色的我
荡着夏日傍晚的秋千
想起与天空的友谊
区 别
今天，当我看见这朵洁白、芬芳的栀子花，
我明白了与它的区别——
它从未想过不朽，我却每刻都在思虑。
怎么办
怎么办，慢慢爱上那棵青松
我荒凉的语言是它惟一的朋友
在这疾风暴雨的夏日午后
我疯疯癫癫的英雄之心呵，究竟该怎么办
真 实
傍晚，他回到家，坐了很久
慢慢闻到桌上那朵枯萎的栀子花的香味
觉得，自己是真实的
刚离开的白天也是真实的
接下去的夜会更真实
游 泳
游泳时，我才是真正的诗人
但还不是我的祖先——
那位爱在好色的浪涛中勾引明月
阴茎喷射着洁白的盐的海猿
修昔底德
这些天，他在读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很奇怪，因为这个尼采热爱的坚忍的古希腊人的著作
他明白了什么是“实事求是”
由此，似乎来到了先秦和当代中国
沉 睡
灯下，他看着两朵白兰花
觉得相比自己，它们更接近他想要的那种艺术——
像一对年轻恋人，永在夜色中沉睡
台 风
夏天，一个男人在海边
像一匹会思想的马
当他往大海走去又折身回来
我知道，这是台风
对我的一些短诗的思考
在我的一些短诗里，我只写我确实感到的一点感受
一点清晰的，确凿无疑的感受
应该说，这种诚实和简单是我写诗的起点和惟一能依靠的某种不变
我会不时地从不同的写作阶段、写作境遇回到这里（尤其当我气力不够）
因为我不愿对我的写作注水和言不由衷
或者写一些自己其实一无所知或所知甚少的事
或许，有人会觉得写自己其实一无所知或所知甚少的事
就是修辞，我觉得这恰恰是修辞的反面，是对真的遮蔽和障眼法
因为修辞只可能是“使美更真”“使真更美”
然后，我也不觉得这是探索新事物的路上必然会犯的错误
相反，这只可能缘于虚荣或偷懒
因为探索新事物的好奇必然是诚实和朴素的
如果没有诚实和朴素，又怎么可能天真呢
我们只有像古人那样诚实和朴素
才能获得那种对我们的想象力，对我们的未来至关重要的天真
所以，写作时，应该力求清晰、准确
因为清晰、准确就是简洁，就是古典，就是智慧
在我的一首论简洁的诗里，我把这至为困难的修辞称为
“……勇敢（赫拉克利特说的‘以一敌万’）和通往奇迹的隘口。”
（事实上，我总是把修辞中的简洁和繁复对应于自然本体的不变和变）
我相信，惟有做到了简洁，神秘才是可能的
也才可能得到如花的繁复
相比简洁，这种（如花的）繁复是礼物
就像战士历经磨难凯旋归来，必有美人、醇酒相伴
夜 莺 颂
说吧，快说吧，既然你如此迫切
既然我已不想说
我知道，你是那只来自广大虚空的年轻的夜莺
你来替代我——你老去的同类
是的，老夜莺终于沉默，年轻的夜莺发声
世代从来如此运转
从来如此契合，而非对抗
在注定不需要奇迹的世界
你精湛的发声只可能是最深沉的睡眠
我更自然的沉默只可能是这个世界对你惟一的聆听
如此，我知道，聆听是为了记住，也是为了遗忘
或者，记住就是为了遗忘
但这两者并非就是死亡
不，没那么容易和粗鄙
事实上，我们是不死的，我们永生
永生在这个世界正是对我们的惩罚
这个世界因永生的我们一直在
如此，深情发声吧，年轻的夜莺
我在专注听
我，一只老夜莺是那么镇静
一直陪伴年轻的你
但这并非是爱。不，你我没那么幸运
这是时间的永生
中 午
十月的中午，太阳从窗外射进来
我的头有些灼热
眼睛深处有了温度
不由想起这些日子
想起……
命运还是那样，没有变
从山上回来
“山顶也有松林吗？”
“有。还有雪。”
“看到那只松鸡了？”
“看到了。”
“像上次那么美？”
“嗯。想起了普希金的一首诗。”
“我爱那些岩石。”
“嗯，热的。”
“有苔藓和那些缝。”
“……”
“风。”
“是的，风。”
“日出像火炬的露。”
“有些冷。”
“嗯，你还看见了什么？”
“一块空地。云好像被晒干了。”
“看见湖了吗，我们游泳的？”
“看见了。”
……
“那你还爱我吗？”
“亲爱的，爱。”
生命万古常青
一直，我爱跟杰出的人竞技
因为爱他们，我必须比他们更杰出
今夜，当我觉到人含有神的血
身体有了普洱的冷沉
生命总结过去，更总结未来
噢，生命万古常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