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金斯堡的十幅照片
一
你从美到丑陋。在一张照片里，
你浓密的大胡子覆盖了你脸的
下部而头发却稀少得可怜。你
厚嘴唇里顽皮的牙齿与你对抗。
你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不是
雪茄，那又预示着什么？你是
否也沉迷于性）你浓密的黑森
林如同女人的阴毛(他们是否
也会嚎叫？)你所佩戴的巨大老
式宽边镜片反着破碎的光，好
像你刚刚哭过。你夹着香烟的
两指头，伸展得笔直，它们指
向什么？而其他的两根低垂，
像是同一时间又获得了失败。
二
这一张，你在旧金山的寓所。
穿着深色T恤牛仔裤，用手推
着眉弓骨尴尬地笑着，像是刚
刚被拆穿了阴谋，为过失而歉
意。你右手插在裤袋里，我发
现你的肚腩微微突起，好像一
个尽责的公务员，在一个下午，
无聊的呆在办公室里，与同事
闲谈或者看报纸。你面前的桌
上放着一张卡片（是生日贺卡
吗？）身后的墙壁上仿佛是日
历，我猜想着你在生命里有多
少时间是依靠它来测量日子。
三
这一张照片是你在群众集会上
呐喊。你高举着致命的拳头，
张大着嘴。你的眼镜换成了白
色（我猜想是否由于光线的缘
故）你脸部由于激烈的情绪而
拉紧成为一张皮带。我看不见
你面前的观众，我注意到你的
皮制衣服并不合身，你举起拳
头时堆积着更多的褶皱，你没
能及时的修整好它们。
四
这一张你还年轻，你嘴角很性
感地翘着。没有胡子，穿着规
矩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扎着褐色
的皮带，头发被细心地梳理好，
双手有力的拄着你身后的圆木。
显得松弛，那是在东村你的寓
所的顶楼，是否是一个码头？
你背后的尖顶建筑像是一叶叶
帆幕，密谋着将你携带到远方。
五
你用手指向一座灰色的摩天大楼。
那是你在《嚎叫》中写到得摩洛
克摩天大厦你用食指指着它，胳
膊像是一把利剑一样笔直。你的
头发如同乱草刚经受了一场飓风
身躯被凛冽压弯倒下。你的眼睛
惊恐圆睁像是刚刚发现了怪兽。
你右侧的眉毛和你的手臂一样直。
很明显你是穿着西装，应该是冬
天吧，里面裸露出温暖的毛衣一
角。像是中国八十年代的文艺青
年。你的背后摩洛克大厦像是刚
刚被烧毁，你的表情仿佛是在告
诉别人你刚刚目睹了一场突如其
来的火灾。
六
下一张你显得安然。像从狂躁中
归回的婴儿。我发现你有着一张
巨大的嘴，像是大马哈鱼的。你
显然被人尊敬，你的大胡子被妥
帖地修剪，白色的荒草覆盖你脸
的侧面，巨大的耳朵像是一部旧
式的电风扇（是否也发出噪音，
喜欢夏天）阳光照着你的脑门发
亮，你衣着得体而且平展。
七
这一张你在迈阿密民主党集会上。
我不关心政治，而你关心它们。
在这张照片上，你的眼神如同
一个失去了双亲的婴孩儿，脖
子上挂着念珠，你表情庄严，
甚至痛苦，我疑心你因为即将
被囚禁而受到审判。那是1972
年，你左胸前的衣袋里放着几
张卡片，一颗纽扣让它们显得
不再孤单。你没有注意到在你
的身后，有一张脸比你更加的
绝望。
八
站在一棵榕树下（或者是桑树）
你在费力地朗诵。你的脸扭曲地
歪向身体的右边，眼睛里什么也
没有。眼镜仍然被愤怒击碎。穿
着白色的网格衬衫，像是精神病
院的制服，好与医生区别开来证
明你是一个病人，需要帮助。你
的双手像是腐烂的藤条，轻松地
托着一本大书如同乐团指挥的乐
谱，在天空下面摊开。你的背后
是树影斑驳，这些都是你辉煌指
挥的音符。
九
接下来的一张是在公园，照片下
面的注释让我知道你在伦敦出席
大麻演说集会。你站得很高，踩
着什么？我疑心你身在一座巨大
的海上，因为害怕跌落而坚持，
你脚下是唯一可以获得的支点，
你面前的架子像是你在创作着油
画。你像个教士挂着念珠。一些
人在右下角笑你，而你正与两个
穿制服的警察对峙，它们的表情
告诉我它们并不讨厌你，或许他
们也喜欢你？其中的一个将手搭
在你面前的黑色盒子上，嘴角轻
松地张开，就像是在你的带领下
诵读着《圣经》。
十
最后一张你在一个庭院里，扒着
一扇窗，向屋里看并且和谁交谈。
你把双手伏在窗棂上，这让我想
起老年的毕加索在一张马格南为
他拍摄的照片里，他坐在餐桌旁
顽皮地将两个巨大的熊掌形状的
面包放在桌上，并且恶作剧将两
手隐藏。你不隐藏两手，反而依
靠他们获得支撑。你比以前瘦了，
胡子变成了山羊胡，穿着条纹衬
衫系了黑色的领带，你的样子像
是你自己的爷爷。我几乎认不出
你了，像一个年老的考古学教授，
还在胸前别了胸牌，好像在家里
举办展览的和蔼的迎宾员。从窗
子里看去，你的样子像一只受审
视的小狗，等待着午间的食物和
母亲的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