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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布考斯基:《邮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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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13-10-26  

布考斯基:《邮差》






1

事情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正值圣诞节。有个每逢圣诞节就会喝得烂醉的家伙告诉我,邮局这时候会雇用任何人。所以,我去了,接下来的事就是我发现自己背上有个皮革口袋,空闲时间背着它四处转悠。多好的工作啊,我想着。轻松!假如你轻松完成了他们指派的一两个街区,老雇员会再给你另一个街区,或者回来之后被主管又派了一个。不过,你最好慢慢来,把圣诞卡一张一张地插进那些投递口。

我想应该是我上班的第二天,节日气氛正浓。我正忙着,一个丰硕的娘儿们出现在我身边并一直转悠。我说“丰硕”的意思是指她的屁股大、胸大,而且大在所有恰当的地方。她看上去有点疯癫,可我不在乎,一直盯着她的身上。

她说呀说呀说呀,说个不停。终于抖出来了——她的丈夫是驻扎在一个遥远海岛的军官还有她一个人住在后面的小房子里,很孤单。

“什么小房子?”我问道。

她在纸片上写了她的地址给我。

“我也一样孤单,”我说,“我今晚会去找你,咱们好好谈谈。”

我的姘居生活半半拉拉,断断续续。我是孤独呀,我孤独地面对眼前这个丰硕娘儿们。

“好啊,”她说,“晚上见。”

她真不错,这真是不错的美事,但是如同所有的美事一样经过三四个晚上我就失去了兴致,没有再去找她。

然而,我不能不这么琢磨,天哪,所有的邮差干的就是投递邮件同时还有美事。这是适合我的工作,对呀,对呀!

2

因此我参加了考试,合格,体检,合格,于是我成了候补邮差。开始很容易,我被派到韦斯顿区,就跟圣诞节那个时候差不多,除了我没再遇到美事。每天我巴望着好运,可偏偏没有。好在主管很随和,我在一个街区内到处走。我甚至没有制服,只戴一顶邮差帽子,穿着我平常的衣服。除去花在贝蒂身上和喝酒我很难有节余买衣服。

随后我被转到奥克福德区。

那儿的牛脖子主管叫琼斯通。我明白了为何这里急需人手,琼斯通喜欢穿件深红色衬衫——象征着凶恶、血腥。一共有七个候补邮差:汤姆·莫托,尼克·帕瑞来利,赫尔曼·斯特拉特福德,罗丝·安德森,鲍比·汉斯,海欧德·威利和我,亨瑞·切纳斯基。报到时间是早上5点钟,这个时间我还醉着。我总是喝酒过了午夜,然后我们几个坐到早上5点钟,等候或许有某个正式邮差请病假。他们通常在雨天、热风季节或者假日后的第一天请病假,那时他们的任务加倍。

一共有四五十个不同的工作程序,或许还要多,情况都不一样,你从来搞不清楚任何头绪,你必须拿到你的邮件并在早上8点前准备好,当邮件发出后,琼斯通先生从不理睬任何借口。候补邮差在街角投递杂志,没有午餐,死在大街上。琼斯通会让我们晚三十分钟出发——他穿着红衬衫,旋转他的椅子——“切纳斯基,去539区。”我们在少了半小时的工作时间情况下仍旧指望按时准备好邮件出去并准时回来。每周如此一次或两次,筋疲力尽,累得要死,挨整,还得干夜班,小黑板上的时间表是不可能完成的,工作无法更快了。你必须迅速准备四到五个箱子,然后把它们装满邮件,你倒霉地流着臭汗奔跑。我曾经有美事,琼斯通却从中作梗。

3

候补邮差屈服于琼斯通的无理要求而做着不可能的工作。我不明白为什么允许这样一个明显没有人性的家伙占据这样的职位。正式邮差不在乎这些,管工会的是个废物,所以我在休息日写了三十页的报告,邮寄一份给琼斯通,并且带着另一份到了总部大楼。办事员让我等。我等啊,等啊,还是等。我等了一个半钟头后,被叫进去见一个眼睛像烟灰似的灰头发小个男人。我刚进门,他甚至不让我坐下,就开始冲我尖叫:

“你这个耍聪明的狗娘养的,不是吗,你?”

“我真希望你没有骂人,先生!”

“你这个耍聪明的狗娘养的,而且你是个舞文弄墨还喜欢炫耀的狗娘养的!”

他拿着我的报告向我挥舞,喊叫:“琼斯通先生是好人!”

“别傻啦,他明摆着是个虐待狂。”我说道。

“你来邮局多久了?”

“三个星期。”

“琼斯通先生在邮局三十年啦!”

“这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了,琼斯通先生是好人!”

我确信这个可怜的家伙真想杀了我,他肯定和琼斯通在一起睡觉。

“那好,”我说道,“琼斯通是个好人,忘了他妈的这事好了。”随后我离开,又休息一天,当然是没有薪水的。

4

琼斯通第二天早上5点见到我的时候,坐在转椅上旋转,他的脸和红衬衫一个颜色,可他啥也没说。我才不在乎。直到凌晨2点钟我还在喝酒,并且和贝蒂上床,所以我合上双眼仰靠坐着。

7点钟,琼斯通又在旋转。其他候补邮差都领到了工作或者去别的站区帮忙。

“所有的事都在这儿了,切纳斯基,今天没有你的活儿。”

他望着我的脸。妈的,我不在乎。我太需要上床睡一会儿了。

“OK,斯通。”我说。所有的邮差都私下叫他“斯通”,只有我当面这么称呼他。

我走人,我的老爷车发动起来不久后,我就回到床上和贝蒂抱在一起了。

“噢,汉克,多好啊。”

“你说得不错,宝贝!”我搂着她温热的后背在四十五秒钟内睡熟了。

5

然而第二天早上还是一样。

“所有的事都在这儿了,切纳斯基,今天没有你的活儿。”

一星期都这么过去了。我每天从早5点坐到7点,没有薪水,甚至被取消了夜班。

有个最老的候补邮差叫鲍比·汉森,传奇人物。他告诉我:“他这么对付过我一回,他想让我挨饿。”

“我不在意。我不会拍他的马屁,我会辞职或者挨饿,无所谓。”

“你不必那样,每晚到普雷尔站区报道,告诉那儿的主管你没有任何工作,你愿意做特快邮递员。”

“我可以吗?这样不违反任何规矩吗?”

“我这么干的时候每两周就会拿到一张薪水支票。”

“谢谢你,鲍比。”

6

我忘记了开始的时间,早上6点或7点钟,大概是这样。

你要做的就是手握一把信件,从街区图上琢磨路线。这不难。我像所有的司机一样用太多的时间来弄清路线。他们出发,我出发;他们回来,我回来。

然后你开始新的循环。这里有的是时间坐在咖啡店里体面地看报,还有时间吃午餐。我想哪天休息就能休息,班上还有个年轻的丰满丫头每晚接收特快邮递。她简直就是性感内衣和裙子的制造商而且还穿着它们。差不多晚上11点钟你会在楼梯口撞见她,按铃交给她特快邮递。她会发出一点声,有点像“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然后她会离你很近很近,直到读完前她不会让你走。然后她说,“噢噢噢呵,晚安,谢谢。”

“是,女士。”你会说,简直无法控制自己。

但这还没完。一周之后的一封来信结束了这少许的自由。

亲爱的切纳斯基先生:

你应立即向奥克福德站区报到。拒绝执行将导致处罚或被开除。

A.E.琼斯通,奥克福德站区主管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老地方。

7

“切纳斯基,你去539区!”

这是整个站区最困难的一处。一排户门外带有邮箱的公寓房,有的连名字也没有,黑暗过道里灯光微弱。老妪们闲散在门廊里,直到街上,她们就好像是同一个人用同样的声音问同样的话:

“送信的,你有我的信吗?”

你觉得要叫喊出来了,“女士,我他妈怎么知道你是谁或我是谁,谁是谁?”

我汗流浃背,酒还没醒,绝对无法准时,而琼斯通在那儿穿着他的红衬衫,他知道会这样,并且为此高兴,假装他这样做是控制成本。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啊,多么好的一个人!

人群,还是人群,还有狗。

我来跟你说说狗吧。我奔忙在华氏100度的热天,浑身汗透、呕吐、昏昏沉沉、没醒酒。我在一所楼下有信箱的小公寓房前的过道停下来,用钥匙开了信箱,这时一丁点声响都没有,突然我感觉什么东西蹿到我的两腿之间。然后它跑到一边。我四下打量,发现了一条德国牧羊犬,全身棕色,它的鼻子离我的屁股只有半步远,它一口准保能把我的命根子咬掉。我打定主意这些人今天别想拿到他们的邮件,也许永远别想拿到邮件了。伙计,它在那里鼻子呼呼直喘,呼哧!呼哧!呼哧!

我把邮件放回皮包,随后非常慢,非常慢,挪了半步。那狗鼻子跟随着。我用另外一只脚又挪了半步。那狗鼻子跟随着。我很慢地退一整步,再一步,然后立定不动。那狗鼻子不见了。其实它只是待在原地打量我,很可能它从未闻到过这样的人,不知所措。

我蹑手蹑脚地溜了。

8

还有一条德国牧羊犬。在一个大热天里它冲出住宅后院横行霸道。它的一口牙就差咬在我的喉咙上了。

“噢,上帝啊!”我喊道,“噢,耶稣基督!杀人啦!杀人啦!救命!杀人啦!”

这头野兽跳跃过来。我抡起邮包在半空中正打在它头上,信件和杂志散落满地。当它要再次冲过来的时候,两个家伙,狗主人,出来抓住了它。在它望着我咆哮的时候,我俯身捡起信件、杂志,我还要送到下一处住宅。

“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疯了吗?”我责备那两个小子,“这条狗会杀人的。把它弄走或者不要让它到街上来!”

如果不是那条狗咆哮在他们中间我会同时揍这两个混蛋。我离开他们到下一个房子前手脚并用干完了我的活儿。

像往常一样我没时间吃午饭,可我仍然迟了四十分钟返岗。

斯通看着他的手表,“你迟到了四十分钟。”

“你根本就没来过。”我对他说。

“这要被记录下来。”

“好的,斯通。”

他扑向早就准备好的那种文件开始打印。正当我装满邮件再次出发的时候,他过来把文件扔到我面前。我太累了懒得读他写的东西,也知道任何抗议都是没有用的。没看一眼我就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9

每个区域都有它自己的陷阱,只有正式邮差知道它们。每一天都有不同的他妈的什么事情,你得准备面对强奸、凶杀、狗,或某种精神病。正式邮差不会告诉你他们的小秘密。唯一的好处是他们可以凭感觉处理邮件。这对一个新手来说很不错,特别是那种整夜喝酒、凌晨2点才上床、早上4点半又得爬起来的人。在通宵性交、唱歌之后,竟然差不多还可以混过去。

一天我在大街上,差事做得很顺利,而且是新的工作区域,让我不禁想到,耶稣基督,这可能是两年来我第一次能吃个午饭。

我宿醉得厉害,可工作很顺利,直到我循着几个邮件的地址来到一所小教堂。这个地址没有门牌号,只有教堂名字,面对大街。我走过去,宿醉未醒,登上台阶。这里既找不到邮箱也没有人,一些蜡烛燃烧着,小小的施洗礼钵盂用来润湿你的指头。空荡荡的布道台看着我,所有的雕像,浅浅的红色、蓝色和黄色,还有窗户挡板,在这个炎热的上午一起发臭。

噢,耶稣基督!我心里说。

然后我走出来。

我围着教堂转悠并发现了一条通往地下室的台阶。我经过一个敞开的门,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一排厕所便器,还有淋浴。但是一片黑暗,没有一盏灯亮着。他们怎么他妈的指望一个人可以在黑暗中找到信箱呢?我发现了开关。我扔掉手里的东西并开了里里外外所有的灯。我走进里间屋看到一件牧师长袍摆在桌上,还有一瓶葡萄酒。

我的基督,我琢磨,谁把它放这儿并让我碰巧有这样的运气?

我拿起酒瓶,猛喝一口,把信件留在长袍上,走回有厕所和淋浴的房间,关上灯在黑暗中抽着雪茄拉屎。我想淋浴,可是看到大字写着:邮差在罗马天主教教堂光着屁股淋浴并且吸上帝的血将被捉住。

所以,最后,我没时间吃午饭而且赶回去让琼斯通扣了二十三分钟的报酬。

后来我发现那些邮件是送往教堂一角神父的寓所。但是现在,当然,我知道我出去干活的时候去哪儿上厕所和淋浴了。

10

雨季来临。我的钱喝光了并且我穿的鞋脚底磨出窟窿而我的雨衣已经老化开裂。每逢下雨我就会湿透,我的意思是里里外外包括袜子都被淹透。一个正式邮差请病假,全城的正式邮差都请病假,因此奥克福德站区每天都有活干,所有的邮政站区都有活干。甚至候补邮差也请病假,我没有请病假是因为我疲倦得无法思考。某个清晨我被派到温特利站区。那一天赶上连续第五天下暴雨,大水汹涌澎湃,全城不得不停止正常工作,所有的事都停下来,下水道无法迅速排水,雨水淹没路基,在有些地方流过草坪冲进了居民房。

我被派到温特利站区。

“他们说需要一个好帮手,”我刚刚从雨水里拔出脚来斯通就叫住了我。

门关上。我试着发动我的破车,它开动了,所以我就得去温特利。不过这无所谓——如果我的车没发动,他们会把我扔到一辆公交车上。我的脚已经泡透了。

温特利的主管让我站在一个已经装满的邮包前,另一个主管正在帮忙塞进更多的东西。我真的永远都不想看见这样一个邮包!它简直就是个噩梦。我数出了十二捆邮件,这个邮包肯定包含了半个城市的投递。我刚刚摸清这个地区几乎全是上坡,疯子才肯干这差使。

正当我把邮包弄起来准备出发的时候那个主管走上来说道:“接下来我就无法再帮你什么了。”

“没关系,”我说。

没关系,妈的。直到我最后发现他是琼斯通最好的家伙。

这个区域从邮局开始。十二个工作循环的第一个。我踏入一池水里往下坡走,这是最贫穷的城区——底矮的房屋和小庭院挂着爬满蜘蛛的信箱,蜗牛也挂在上头,里面的老妇人卷着烟或啃着嚼烟并且叽叽喳喳,还打量着你,一个迷失在雨里的傻瓜。

当你的内裤湿透往下滑,往下贴,紧箍在你的屁股蛋子上时,你的裤子交叉处撑起一个潮湿的圆状体。雨水弄湿了一些信件,想抽支烟也肯定点不着。你必须不停地摸袋子里的那些杂志。这才是第一个工作循环,我已经太累了。我的鞋黏着泥块感觉像靴子一样沉。每次我经过一个湿滑的投信点都几乎要摔倒。

一扇门打开后出来一个老妇人问我那个听了上百遍的问题:

“原来的邮差哪儿去了,今天?”

“女士,求你了,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怎么会他妈的清楚怎么回事?我在这里,那么他去别的地方啦?”

“嘿,你是个蠢货!”

“蠢货?”

“对!”

我笑起来并把一叠湿漉漉的信件放到她手上,随后到下一处去。兴许坡上会好些,我琢磨着。

另一个古板的老太婆,我的意思是比较和气的一个,问我,“你想进来喝杯茶并且弄弄干吗?”

“女士,你没意识到咱们没时间提裤子吗?”

“提裤子?”

“对啦,提裤子!”我向她叫喊着又走进水里。

我完成了第一个工作循环,用了将近一个小时。还剩十一个,那是另外十一小时。这不可能,我想。他们肯定把最难的一个放在开头了。

上坡其实更惨,因为你要背上你的整个体重。

中午来了又去,没有午餐。我正在第四或第五个循环。甚至在晴天这个流程也是不可能完成的,这儿真是难以想象的困难。

最后我想我已经湿得快淹死了。我发现一个稍微漏雨的小走廊,我站在那儿试图点一支烟抽。我刚静静地吸了三口就听见身后一个矮小老妇的声音:

“送信的!邮差!”

“有事吗,夫人?”我问道。

“你的邮件淋湿了!”

我低头看看我的袋子证实了这话,皮包盖敞开了,雨水从走廊顶上的一两个窟窿落进去。

我走开了。这个差事,我想只有白痴才会受得了我正在做的。我要找个电话告诉他们来拿邮件,消受他们的工作。琼斯通算是赢了。

那一刻我想辞职,我感觉好多了。透过雨水我看见一个小房子在高坡下边,看上去里面像是有电话。我刚好在这高坡半途,走下去却发现那是一个小咖啡馆。那儿有暖气。好吧,妈的,我想,没准儿可以弄弄干。我脱掉雨衣和帽子,把邮包扔在地上,要了一杯咖啡。

那是一种黑咖啡,一定是用旧的咖啡渣子重煮的。这是我尝过的最坏的咖啡,但它是热的。我喝了三杯并且坐了一个钟头,直到我浑身全干了。这时我向外看,雨停了!我出来上了坡又开始投递邮件,我慢慢做完了这个循环。第十二个循环我走在黄昏中,回到邮局已经是夜晚。

邮差的入口已经上了锁。

我敲响铁门。

一个矮小的值班员情绪激动地出现并打开了门。

“你怎么他妈的用了这么久?”他冲我嚷嚷。

我走到箱子前把装满寄回、出错和自取的邮件扔下,随后我取下钥匙扔到箱子上。每次存取钥匙都需签字,但我不想麻烦。他就站在那儿。

我望着他。

“小子,如果你多说一个字,如果你敢多出一口气,那么上帝见证,我就宰了你!”

这家伙没嘣一个字出来。我签字下了班。

第二天早上我等着琼斯通说点什么。他那副德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天放晴之后所有正式邮差的病都好了。斯通让三个候补停薪回家,其中有我一个。我当时几乎爱上他了。

随后我早晚都在床上紧贴着温暖的贝蒂。

11

可是又开始下雨了。琼斯通派给我的事情称作周日集会。如果你想到教堂,快忘了吧。你会开一辆邮车并带上个写字板去西格拉吉。这块板子告诉你什么街名、什么时候你去哪儿、如何到达下一个收集点。例如下午2点32分,比彻和阿瓦隆,L3R2(意思是左三区,右二区)。下午2点35分,你要琢磨怎样收集满一个箱子,随后在三分钟之内开车经过五个街区去清理另一个箱子。并且,这块板子有毛病,有时他们把小巷当作街道或把街道当作小巷。你从来不清楚你在哪儿。

连阴雨的天气,不那么厉害,但是绝对不会停下来。在这个地区开车对于我来说完全陌生,可至少能够读读写字板上的说明。然而天黑之后就很难看清字迹(借助驾驶台上的光亮)或者到达收集点。雨水在街道上涨潮一般,我几次踏进没了脚脖子的水里。

驾驶台上的光亮没了。我无法看清写字板。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没有写字板指引,我就像一个沙漠里的迷路人。但是运气并不总那么坏,我有两盒火柴。在到达每个新地点之前,我就点燃一根火柴,记下地点并继续开车。这一次,我算是克敌制胜,琼斯通爬上天,俯视着,看着我生气。

随后我停在一个街角,跳出来卸下一个箱子。当我走回去时却发现写字板不见了!

琼斯通在天上,带着慈悲!我再次迷失在黑暗和雨里。我是个傻瓜,对吗?我自作自受吗?有可能。我非常可能是个弱智,我侥幸能活着就够走运的了。

写字板本来是缠在驾驶台上的,我揣摸它肯定是在前一个可怕的站点甩出了车外。我到外面把裤腿卷到膝盖以上趟进一英尺深的水里,当时天太黑啦,我绝对找不到任何该死的东西!我走着,点燃火柴,但是什么也没有,没有。它飘走了。当我摸索到街角的时候,我居然凭直觉注意到一条路并且跟随着,点燃一根火柴,那不是它吗!写字板。不可能!我想给它一个吻。我趟水回到邮车,进去,放下裤腿并好好把写字板绑在驾驶台上。当然,我不能准时了。可我至少找到了他们肮脏的写字板。我现在没有迷失在哪个街区,我不会按门铃问某个人怎么回邮局的车库。

我几乎可以从某所房子的前庭听见那些混蛋咆哮:

“哟,哟。你是邮局的人,对不对?你不知道怎样回到你们自己的车库?”

于是我开车,点燃火柴,跳进漩涡里倒空那些邮箱。我又累又湿并且宿醉昏沉,我已经习惯了承受疲惫就像习惯了在水里干活。我老是想着热水澡,贝蒂漂亮的大腿,还有——那些促使我坚持下来的事——一幅画面是我坐在安乐椅中,手握一瓶酒,我的狗在身边转悠,我拍拍它的脑袋。

然而这条路很长。那些写字板上的站点似乎无穷无尽。当我的工作快到尽头写字板上说“结束”的时候我猛拍一下板子仔细确认,那板子后面却是另外的收集点列表。

我的最后一根火柴用在了最后一个地点,我把邮件放在指定的站区,满满一车,随后开车回到西格拉吉。那是城区最西端,地面异常平滑,无论下雨还是任何时候排水系统都不能有效工作,他们遭遇了所谓的“水灾”,这一形容非常准确。

我继续开车,道路上积水越涨越高。我注意到四下里散布着被遗弃的车辆。我要求的无非是坐下来手拿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看着贝蒂在房间里扭着屁股转悠。这时我在信号灯前遇到汤姆·莫托,另一个琼斯通的候补邮差。

“你往哪儿去?”莫托问道。

“我想在站点之间抄近路,我听说是一直走。” 我回答他说。

“你最好不要,” 他对我说,“我清楚这儿,这里有海洋一般的积水穿过。”

“瞎扯淡,”我说,“你要是有点种就好啦。你有火柴吗?”

我点着烟在信号灯那儿跟他告别。

贝蒂,乖乖,我要来啦!

噢耶。

积水仍旧高涨,然而邮车建造的底盘高出地面很多。我抄近路穿过一片居民区,全速驾驶,水花四溅,雨还是不停。这时候没有其他车辆在周围。我的车是唯一的移动物。

贝蒂宝贝,噢耶。

有个家伙站在他的门廊里笑我并且喊叫:“邮车立刻通行!”

我骂了这个混蛋外加给他一个中指。

我发现水已经漫到驾驶室底板,在我的鞋子之间旋转,但是我继续开车。只有三条巷子要走了!

突然车熄火了。

啊,啊,妈的狗屎。

我坐在那儿试图踩着火。它反应了一次,又停止了,接着一动不动。我坐在原地呆望着雨水。保准有两英尺深的积水。我能怎么办呢?坐着等他们派搜救小组来吗?

《邮政手册》说什么来着?它在哪儿?我从来不知道有谁看见过一本。

蛋毬。

我锁上车,把点火钥匙放进口袋之后迈进水里——几乎漫到我的腰部——开始哗啦哗啦地趟水走向西格拉吉。雨还下着。忽然间水又涨了三四英寸。我穿过一个草坪,跺下脚上的泥块。那辆邮车停在某户人家的草坪前。

有片刻我想游泳会快一些,然后我又想,不,那看上去太蠢了。我终于到了车库,走到派遣员面前。我站在那儿,要多湿有多湿。他打量着我。

我把邮车钥匙和点火钥匙一起扔给他。

然后我写了一张字条:“曼扶酒店,3435。”

“你的邮车在这个地址,去拿吧。”

“你的意思是你把它留在那里了?”

我走开了,打卡下班,然后站在暖气前一直脱到只剩短裤。我把衣服都搭在暖气片上面。我巡视一周看到另一个暖气片前面站着汤姆·莫托和他的短裤。

我们相视而笑。

“这他妈是地狱,不是吗?”他问道。

“难以置信。”

“你觉得这是斯通算计的吗?”

“他妈的肯定是这样!他甚至求了雨。”

“你把邮车丢在那儿啦?”

“对啊,”我说道。

“我也一样。”

“听着,宝贝儿,”我说,“我的车已经十二年了。你才买了新车。我肯定我的车没法发动。替我推一把发动起来怎么样?”

“OK。”

我们穿好衣服出来。莫托三周前买的新车。我等他的车发动。一点声音都没有。噢,基督,我想。

雨水涌上车底板。

莫托出来。

“不妙,它死了。”

我试试我的车也是没有一点指望。电池出了问题,有些火花,疲惫无力。我加大油门,再次启动。它发动了。我确实让它活过来了。胜利!我让车热乎起来。随即我倒车回去帮莫托推车。我推了一英里,那东西连个屁也没放过。我帮忙把它弄进一个车库,留在那儿,然后我拣高地和水少的街道走,全力回到贝蒂的床上。

12

斯通最得意的邮差是马修·巴特尔斯。巴特尔斯出入总是衣冠楚楚。事实上,他浑身上下都是崭新的衣衫,那些鞋子、长裤,还有帽子无一不是簇新的。他的皮鞋锃亮,他的衣服从未水洗过,他的衬衫或裤子只要沾一点泥就会被扔掉。

斯通经常望着巴特尔斯对我们说:

“看呐,一个真正的邮差就应该如此。”

显然他说的是肺腑之言。他两眼闪烁着爱的光芒。

巴特尔斯会站在他的邮件箱前,笔挺整洁,精心梳洗和充足睡眠,他的鞋灿烂如胜利的微笑,他会带着喜悦来整理他的邮件箱。

“你是真正的好邮差,巴特尔斯!”

“谢谢你,斯通先生!”

有天早上5点钟,我到邮局坐在斯通身后等着。在红衬衫里的斯通看上去萎靡不振。

莫托挨着我坐。他对我说:“他们昨晚抓走了巴特尔斯。”

“抓走了巴特尔斯?”

“是啊,罪名是偷窃邮件。他私拆发往尼卡雷拉神庙的信件并且从中把钱倒出来。他这样干了十五年啦。”

“他们怎么抓到他的,怎么发现的呢?”

“老太太们。许多老太太把钱放进信封里寄给尼卡雷拉却没得到过任何感谢回复。尼卡雷拉通报给总部,所以总部派人监视巴特尔斯。他们发现巴特尔斯在浸泡盒里打开邮件,拿走里面的钱。

“别扯淡了!”

“没扯淡,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逮住了他。”

我转过身。

尼卡雷拉建造了高大的神庙而且把它漆成淡绿色,我猜想那是提醒他偷钱的事,在他三十到四十个人的办公室里有一个人专职拆阅信件,处理支票和钱,记录数目、邮寄人、收发时间并一直这么干。别的人忙于尼卡雷拉出版的书籍和小册子,他的照片贴在墙上,还有一个大写的“N”。他身着僧侣长袍,留着胡子,那个印刷体的“N”,也很大,俯视着整个办公室,细心观察着。

尼卡雷拉宣称他有一次在沙漠里遇到了耶稣基督并且被传授了所有的事情。他们一起坐在石头上,当时耶稣基督赋予他使命。如今他穿过沙漠向那些注定的信徒走去。每周日他自己也有一个祈祷活动。他的帮手,也就是他的信徒们,安排时间表。

想象一下马修·巴特尔斯怎样哄骗尼卡雷拉这个在沙漠里遇到过基督的人!

“有人对斯通说了这事没有?”我问道。

“开玩笑!”

我们坐了一个小时左右。一个候补邮差接管马修·巴特尔斯的工作,其他候补忙着别的。我坐在斯通身后。我站起来走到他的办公桌前。

“斯通先生?”

“什么事,切纳斯基?”

“巴特尔斯今天哪儿去了?他病了吗?”

斯通垂头丧气。他假装看手里的文件。我走回来又坐下了。

7点钟,斯通转过身来说:

“今天没有活儿给你做,切纳斯基。”

我起身往门外走,我在门口停住说:“早上好,斯通先生,今天过得愉快!”

他不回答。我到酒水店买了半品脱“老祖父”[Grand Dad,一种波本威士忌酒。

]当作早餐。

13

人们总是一个调子,无论你把邮件带到任何地方你听到的是一遍又一遍相同的声音。

“你迟到了,对不对?”

“原来的邮差上哪儿去了?”

“嗨,山姆大叔!”

“邮差!邮差!这个不是这里的!”

大街上满是精神病。大多数人住在高级住宅并且看起来不用工作,却让你捉摸不透他们是怎么回事。有个小子不让你把邮件投进他的信箱,他会站在驾驶道伸着手等你从两三个小街道外过来。

我向做过那个区域的邮差打听。

“那个伸手等着拿信的家伙有什么毛病吗?”

“什么伸手等着拿信的家伙?”

他们全都这样回答。

有一天我在这个区域干活,那个傻瓜站着伸手等在大约有半个街道远的地方。他一边和邻居说话,一边回望着估计我在一个街道远的地方他有时间走回来迎到我。当他转身背对我的时候,我开始狂奔。我简直不相信我背着邮包还是那样快,停不下来,我打算宰了他。我刚把半封信投入他的信箱时被他看见了。

“啊,不,不要!不!”他尖叫着:“不要把信投进箱子里去!”

他在街上向我跑来,我看见的全是他双脚的虚影。他一定有9.2秒的百米速度。

我把信交到他手上。我看着他拆了信,上了过道,开门进屋。有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

14

我又被派到一个新的工作区域。斯通总是给我最苦的差事,然而时过境迁,为形势所迫,他不得不派给我一次稍微好点的活儿。我发现511区还可以,让我再次幻想工作午餐,尽管从未有过。

这里是清一色的“标准房”,没有独立的住房,只是房屋之间由漂亮的草坪联系着。我一边走在这片新社区一边琢磨哪儿有陷阱什么的。甚至天气也好起来了。

这是上帝的帮忙,我琢磨着,我会很好!午餐,按时完工!生活,熬到最后,还是可以忍受的。

这里的居民竟然连狗都没养。没人站在门外等邮件。我在一小时内没听见一点人声。也许我可以完成我的指标,管它呢。我独自转悠,高效并专注。

我记得一个很老的邮差指着心口对我说,“切纳斯基,有一天它会抓住你,它会在这里捉到你!”

“心脏病吗?”

“辛勤地服务。你会看到。你会为它自豪!”

“蛋毬!”

然而他是诚挚的。

我边走边想着他。

当时我手上有封带着返回戳的挂号信。

我去按了那个地址的门铃。门上开了一扇小窗户。我看不清里面。

“挂号信!”

“退回去!”一个女人的声音。“站回去我好看见你的脸!”

哎,这就是了,我想,又一个精神病。

“我说女士,你没必要看清我的脸。我只是把单据留在信箱你可以到邮局去拿,带着正规身份证明。”

我把单子投进信箱然后转身离开。

她开门跑出来,穿着透明的长睡衣,没有乳罩,只有一条深蓝色内裤。她的头发未经梳理,而那种头发样式仿佛随时要从她身上跑掉。好像她的脸上有什么面霜,多数抹在她的眼睛下面。她的皮肤白得好像从来不见天日而且很不健康的样子。她的嘴张着,涂了口红,还有她是相当丰满的……

正当她冲过来,我把那封挂号信放回袋子里的一瞬间,我看清了她所有的这些。

她尖叫道:“把我的信给我!”

我说:“女士,你只是需要……”

她抢了那封信转向屋门,开了门进去。

天杀的!你不能回去时没有挂号信或者签字!你甚至必须用它来签字上下班。

“嘿!”

我追上她,刚刚及时把脚踏入门槛。

“嘿,你个天杀的!”

“走开!走开!你是个邪恶的男人!”

“我说,女士!请尽量理解!你必须签收!我不能让你这么拿走它!你正在抢劫美国联邦政府的邮件!”

“走开!邪恶的家伙!”

我用力抵住门挤进房间。那儿漆黑一片。所有窗帘都拉下来了。整个房子里的帘幕都拉下了。

“你没权利进我的房子,滚出去!”

“你没有权利抢劫邮件!要么你还给我要么签收,然后我就走。”

“好吧,好吧,我会签收。”

我指示她在哪儿签字并且给她一支笔。我一边观察她的胸脯和其他部分一边想,多么可惜她是个疯子,多么遗憾,多么可惜。

她还了笔而她的签字——只是乱涂的。在我转身想走的时候她打开信开始阅读。

随后她站在门口,交叉双臂。那封信扔在地上。

“邪恶邪恶邪恶的男人!你到这儿来强奸我!”

“我说女士,饶了我吧。”

“邪恶充满了你的脸!”

“你不觉得我知道这个吗?现在让我离开这儿!”

我一只手想推开她。她猛抓我的一边脸,好啊。我扔下包,我的帽子也掉了,我拿手绢擦掉脸上的血的时候她上来攻击另一边。

“你这个骚货!你他妈的到底怎么啦!”

“瞅瞅这儿?瞅瞅这儿?你就是恶魔!”

她上来紧贴着我,我抓住她的屁股并把我的嘴放到她的嘴上,她的乳房抵住我,她的全部身体上来抵住我。她又把头从我身上撤回来。

“强奸犯!强奸犯!邪恶的强奸犯!”

我把嘴放低,找到她的一只乳房,又按到另一只。

“强奸!强奸!我被强奸了!”

她是对的。我把她的内裤退下来,拉开我的拉链,把它放进去,随后带着她走向长沙发。我们倒在那上面。

她把双腿举高。

“强奸!”她尖叫着。

我把她搞完了,拉上拉链,拎起我的包留她在那儿呆看着屋顶……

我放弃午餐仍然不能准时完工。

“你迟到了十五分钟。”斯通说。

我没回答。

斯通望着我。“我的上帝,你的脸怎么啦?”

“你的脸怎么啦?”我问道。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
级别: 创始人
1楼  发表于: 2013-10-26  
15

总是宿醉,又一周每天大概华氏100度的燥热。每晚狂饮,每天清早就是斯通和不堪忍受的一切。

有的家伙头戴非洲太阳帽和墨镜,可我,没啥两样,下雨或晴天,都是破衣烂衫,鞋子太旧以至于鞋钉往脚里钻。我放一块纸板进去,但是只能临时凑合着--很快鞋钉就开始吞噬脚后跟。

我身上的威士忌和啤酒逐渐消失,从我的腋下蒸发了,肩负着这个活儿就像背了十字架,取出杂志,投递上千封信件,脚步蹒跚,被太阳煎烤着。

有个娘儿们向我嚷嚷:

“邮差!邮差!不是这儿的信!”

我看过去。她在下坡街道另一头,而我已经落在时间表后面了。

“我说,女士,把信放在你的信箱外面!我们明天会拿走它!”

“不!不行!我要你现在就拿走!”

她在空中晃动着什么。

“女士!”

“过来拿走它!它不属于这里。”

我的上帝。

我放下邮包,脱下帽子扔到草地上,它滚到了街上。我又拾起包向那个娘儿们走去,足有一个半街道远。

那是广告!第三等邮件,关于什么半价销售的衣服。

我回头顺手捡起帽子,戴在头上。邮包背在我脊梁的左边,又开始了。华氏100度的高温。

我走过一所房子的时候,有个女人从后边赶上我。

“邮差!邮差!你没有信给我吗?”

“女士,如果我没有放一封信在你的信箱,那就是说你没有来信。”

“但是我知道你有一封信给我。”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妹妹打电话来说她写了一封信给我。”

“女士,我没信给你。”

“我知道你有!我知道你有!我知道它就在那儿!”

她开始乱翻一把信件。

“不许动美国联邦政府的邮件,女士!今天没什么给你的!”

我转身走开。

“我知道你有我的信!”

另外一个女人出现在她家的门廊。

“今天你迟到了。”

“是的,夫人。”

“原来的邮差今天去哪儿啦?”

“他得癌症死了。”

“得了癌症?哈罗德得癌症死了?”

“就是这么回事,”我说道。

我把信给她。

“账单!账单!账单!”她尖叫着,“这就是你能带给我的吗?账单!”

我转身走掉。

他们要用电话、煤气和电灯并都记在账上难道是我的错。当我带给他们账单时他们就冲我喊叫,好像是我让他们装了电话,或者买了一个三百五十美元的电视机却没付现钱。

下一个地点是一所小型双层公寓,外观很新,有十到十二个单元。信箱锁在门廊的屋檐下面。侥幸,有一点点阴影。我用钥匙打开它。

“你好,山姆大叔!你今天好吗?”

这个嗓门大极了。我没防备身后出现男人的声音。他冲我叫喊,宿醉中的我很紧张,被吓了一大跳。这太过分了。我拔出钥匙转过身来。我能看见一个纱窗门,有人站在那儿,还有空调,模样看不清。

“天杀的你!”我说道,“别叫我山姆大叔!我可不是什么山姆大叔!”

“噢,你是个机灵的家伙,是吗?赌两美分我这就出去给你一顿好揍!”

我的邮包掉在地上,杂志和信件到处都是。我可能得从头整理全部邮件。我摘下帽子,狠狠摔在水泥地上。

“出来,你这个狗娘养的!嘿,上帝,我求你了!出来吧。出来,到这儿来!”

我准备杀了这个浑蛋。

没人出来。没有动静。我看着纱窗门,什么也没有,就像这户根本没人一样。我想了一会儿是否进去,随后我转身,跪下来整理地上的信件和杂志。这是史无前例的。二十分钟后我捡起了邮件。我把一些信件投进上锁的信箱,转过身,再看看纱窗门,还是没有声响。

我干完这一趟活儿,走着,琢磨着,看来,他肯定要打电话告诉斯通说我威胁他了。当我回去交差时做好了接受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

我推开门看见斯通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在阅读。

我站到他面前,向下看着他,等待着。

斯通瞟我一眼,继续阅读。

我还站在那儿,等待着。

斯通仍旧阅读。

“我说,”我最后说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斯通往上看我一眼。

“打电话来了吧!都告诉我!别光坐在那儿!”

“什么电话?”

“你没有接到关于我的电话?”

“电话?发生了什么事?你干活的时候怎么啦?你干了什么?”

“没什么。”

我走过去签字交差。

那小子没打电话来,不过也没必要感谢他。他可能觉得假如他打电话到这里,我一定会回去找他。

“你都做了些什么,切纳斯基?”

“没什么。”

我的举动迷糊了斯通以至于他忘记告诉我迟到了三十分钟还做了记录。
16

一天清晨我挨着G.G.等候着。关于他为什么叫G.G.的原因是:G.G.的真名实姓是乔治·格林(GeorgeGreene)。他被简称为G.G.已经很多年了,并且经过这些年他看上去像是G.G.。从二十多岁起他开始做邮差,到现在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他的声音没了。他不怎么说话。他嗓音嘶哑。当他嘶哑的时候更少说话。他既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他只是在那儿。他的脸布满沟沟坎坎难看的斑点。他的脸没有一点光泽。他只是个完成了使命的六十多岁的老家伙。G.G.的一双眼睛灰暗得像泥巴掉进了眼窝。最好不要想起他,也别看到他。

可是G.G.,凭着最长的资历有着最容易的工作,在富人区的边缘。其实,你确实可以称之为富人区。尽管那里的房子很古旧,也很高大,大部分有两层楼高。日本花匠修建过的宽阔草坪保持着翠绿。有些电影明星住这儿。一个著名的卡通片制作人。一个畅销书作家。两个前州长。在这里根本没人会跟你说话,你也根本不会跟任何人说话。能够看见人的时候只是在工作循环的开始,在没有那么富裕的家庭区域,会有小孩烦你。我的意思是,G.G.是个单身汉,他有个哨子,在投递信件之前,他站得笔直,拿出哨子,很大一个,吹响它,唾沫星子四溅。这是让孩子们知道他来了。他有糖果给他们。当他走到街上的时候会给那些跑出来的孩子糖果。多么好的老G.G.。

在我第一次接手这个差事时,我听说了糖果。斯通不想给我这么轻松的活儿,可他有时不得已。所以当我走在那儿有个男孩出来问我:

“嘿,我的糖果呢?”

我说,“什么糖果,孩子?”

那孩子说,“我要我的糖果!我要我的糖果!”

“我说,孩子,”我说道,“你一定疯啦,你妈妈就让你这么跑出来疯吗?”

那孩子用奇怪的眼光望着我。

然而有一天G.G.有了大麻烦。好心的老G.G.在他那片居民区遇到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并给她一些糖果。还说“我的,漂亮的小姑娘!我真想把你当作自己的小姑娘!”

她的妈妈正在窗口听见就跑出来尖叫,咒骂G.G.骚扰小孩。她完全不认识G.G.,所以当她看到G.G.给小女孩糖果还说了那几句话时,真是难以承受。

好心的老G.G.,被指控儿童性骚扰。

我到邮局时听到斯通在接电话,他试图向那个母亲解释G.G.是个诚实的好人。G.G.只是坐在他的邮包前,发呆。

当斯通说完并挂上电话时,我对他说:

“你不应该顺着那个女人,她的心思很肮脏。一半的美国母亲有着她们尊贵的大屁股和她们珍宝般的女儿;一半的美国母亲有着下流的脑筋。告诉她放手,G.G.根本硬不起来,你知道的。”

斯通摇着他的头。“不行,公共舆论!她们是公共舆论!”

这是他能说的全部。我看到过斯通向每一个疯子扭捏作态、哀求以及解释任何事情……

我的邮包紧挨着G.G.的。501工作区不是很坏,我必须拼命背起邮包,还真背起来了,这给了我一点希望。

尽管G.G.知道他的邮包放倒了,但是他的手很慢。他只是把太多的信件塞进了他的生活--甚至于他的聋哑身体最后开始了抗拒。有好几次我看见他在颤抖。他停下来又走开,精神恍惚,突然又回过神来分理更多的信。我并不是对这个人特别感兴趣,他的生命不是那种勇敢光彩的,他或多或少成了一堆狗屎。但是每一次他的颤抖恍惚,都像有什么东西揪住了我,那就像是一匹忠实的老马再也走不动了,或是一辆旧车,某天早上彻底报销了。

当我看到G.G.的时候,我知道他的邮包很重。我感到了接近死亡般的不寒而栗。四十年来G.G.第一次在分派时缺勤,对于一个为他的工作自豪并且为能成为G.G.而自豪的人,这可能意味着厄运。我缺勤了太多清早的分派,必须把邮包从箱子里拿到车上,然而这一次我的感受有点不一样。

他又一次踉跄而来。

我的上帝,我想,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吗?

我环视四周,没人关心。他们都再三称道他--“G.G.是个好样的。”但是这个“很好的老家伙”的衰弱没人在乎。最后我的邮包终于比G.G.的轻了。

也许我可以帮他把杂志弄过来,我琢磨。正当我回身想去帮G.G.的时候,一个分发员过来给了我更多的邮件。这回我们差不多了。我犹豫片刻,咬紧牙关,迈开双腿,像个爷儿们面临苦难时使出了力气,飞速把杂乱的邮件装起来。

在完备时间前两分钟,我和G.G.一起背起了邮包,杂志整理好了,航空信件也装上了。我们都会交差的,我没什么忧虑的。这时斯通走过来,带来了两捆文件。一捆给G.G.,一捆给我。

“这些必须立即投递。”他说完就走了。

斯通明知道我们不可能准时发送完工。我疲倦地割断绳子把文件放进包里。G.G.只是坐在那儿,呆望着他那捆文件。

随后他低下头,把头埋进胳膊里开始抽涕。

我简直无法相信。

我巡视四周。

别的邮差没有在看G.G.,他们放入、拿出他们的邮件,相互玩笑着。

“嘿,”我喊了几声,“嘿!”

我走到G.G.面前,拍拍他的胳膊:“G.G.,”我说,“我能帮你点什么?”

他从邮箱那儿蹦起来,跑向楼梯进了男更衣室。我望着他的背影。谁也没注意。我又装了些信件,也跑向更衣室。

他在那里,在一张桌子上他的头埋在胳膊里。他没有轻声哭泣,而是放声恸哭。他浑身颤抖抽搐,根本无法自制。

我跑上楼梯,经过那些邮差,到了斯通的办公桌前。

“嘿,嘿,斯通!见鬼,斯通!”

“什么事?”他问。

“G.G.已经垮了,没人在乎!他在楼上哭!他需要帮助!”

“谁替他的班?”

“谁他妈的在乎?我告诉你,他病啦!他需要帮助!”

“我派人顶他的班。”

斯通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转着圈巡视他的邮差,好像有个额外的在什么地方,然后他回到办公桌。

“听着,斯通,要派个人送他回家。告诉我他住哪儿,我自己开车送他--不算工时。然后我再回来干你该死的工作。”

斯通向上看着说:

“谁替你的班呢?”

“噢,上帝诅咒这该死的工作!”

“去干你自己的活儿!”

这时他打电话给别的主管:“你好,艾迪。听着,我这儿急需一个人……”

这一天没有糖果给孩子。我走回去。所有的邮差都走了。我开始把文件插进袋子里。G.G.的邮包上放着那捆扎着的文件。我又要落后于规定时间了。没有一个快件。当我回来交差时已经是傍晚了,斯通记录了我的迟到。

我再也没有看见G.G.。没人知道他怎么样了。没人再提到他。那个“好人”。那个献身者。他的喉咙上横了一把刀,倒在一家本地超市的杂物堆上,这堆特价处理的东西--一块无盒包装的洗衣皂、购物小票,等等,没有什么超过三美元。
17

三年后我转正了。这意味着带薪假日(候补并不享受带薪假日)、每周四十小时工作和两天休息。斯通也被迫把我列为五个不同工作区的接班人。那是我的全部投递工作--五个不同的工作区。此时,我把这五个区里哪儿有近路哪儿有陷阱也摸透了。一天天容易多了。我开始比较像个样子。

不知怎么,我高兴不起来。我不是那种找罪受的人。工作仍旧足够困难,但是它免去了往日做候补的鬼影--随时都不晓得会发生什么。

几个正式邮差跑来和我握手。

“祝贺你。”他们说。

“是啊。”我说。

祝贺什么?我没做什么。现在我算进了俱乐部。我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我会在这儿很多年,最后有自己的工作区,从自己人那里拿到圣诞礼物。并且当我打电话请病假时,他们会向别的可怜的候补说,“正式邮差今天哪儿去了?你迟到啦。正式邮差从来不迟到!”

我就在那儿了。一份简报公布不允许把帽子或者任何工具放到邮政箱子上面。大多数人都把他们的帽子扣在那儿,这并不妨碍什么却省了跑更衣室的路。现在过了三年我把帽子放在那儿的权利被禁止了。

好吧,我仍旧沉湎于宿醉根本不去想帽子的事情,所以命令公布之后,我的帽子还在那儿。

斯通带着他的记录跑过来,上面说把任何工具放在那儿都是违法乱纪。我把记录塞进口袋然后去分装信件。斯通旋转着坐在他的椅子上,望着我。其他邮差都把他们的帽子锁进更衣室,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叫马丁的。斯通同样对着马丁说:“现在,马丁,你读一下命令。你的帽子不应该放在邮政箱上面。”

“哦,对不起,先生。习惯,您知道。对不起。”马丁把他的帽子取下来跑向楼上的更衣室锁进他私人的箱子里。

第二天早上我又忘了。斯通带着他的记录上来。

记录说把任何工具放在箱子上是违法乱纪。

我把记录塞进口袋然后去分装信件。

又一个早上,当我走进去时,我能看到斯通在观察我,他非常明显地在观察我。他在等着看我怎么放帽子。我让他等一会儿。然后我脱下帽子放在箱子顶上。

斯通带着他的记录过来。

我没看一眼把它扔进垃圾桶里,留下我的帽子在那儿继续干我的活儿。

我能听见斯通敲打他的打字机,有种恼怒在那些键盘声音里。

我琢磨不出他是怎样学会打字的,我想。

他又出来,拿给我第二份记录。

我盯着他。

“我不需要看它。我知道它写了什么。它说我没有读第一份记录。”

我把第二份记录扔进垃圾桶里。

他拿给我第三份记录。

“你瞧,”我说,“我知道所有的记录里写了什么。第一份记录是关于把帽子放到箱子上的,第二份记录是说没有读第一份记录,这第三份记录是说没有读第一份和第二份记录。”

我盯着他,没看一眼就把第三份记录扔进垃圾桶里。

“我可以扔掉它们就像你打出它们来一样快。这可以持续几个钟头,马上我们当中的一个就会看起来很傻,随你的便。”

斯通回到他的椅子坐在那儿。他不再打字。他只是看着我。

第二天我没去上班。我睡到中午。我没打电话请假。我来到总部所在的联邦大楼。我告诉他们我的意图。他们让我站到一个很瘦的老妇人的办公桌前。她长着很灰的头发,很细的脖子突然在中间弯曲下来,这使她的头略微前倾。她从眼镜后面看着我。

“什么事?”

“我要辞职。”

“辞职?”

“对,辞职。”

“那么你是正式邮差?”

“是。”我说。

“嗒,嗒,嗒,嗒,嗒,嗒。”她进行着,用她的干嘴唇发出这些声响。

她给我正规表格,我坐下来填写。

“你在邮局干多久了?”

“三年半了。”

“嗒,嗒,嗒,嗒,嗒,”她继续,“嗒,嗒,嗒,嗒,嗒。”

那么就这样,我开车回家去找贝蒂一块儿打开酒瓶畅饮。

我一点都不知道几年以后我会回去做一个分发员干着分发员的工作,在小圆凳子上坐了将近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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