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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卡瓦菲斯诗选读:愿你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级别: 创始人
0楼  发表于: 2021-03-09  

卡瓦菲斯诗选读:愿你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伊萨卡岛


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
但愿你的道路漫长,
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独眼巨人,
愤怒的波塞冬海神——不要怕他们:
你将不会在途中碰到诸如此类的怪物,
只要你高扬你的思想,
只要有一种持殊的感觉,
接触你的精神和肉体。
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独眼巨人,
野蛮的波塞冬海神——你将不会跟他们遭遇
除非你将他们一直带进你的灵魂,
除非你的灵魂将他们树立在你的面前。
但愿你的道路漫长。
但愿那里有很多夏天的早晨,
当你无比快乐和兴奋地
进入你第一次见到的海港:
但愿你在腓尼基人的贸易市场停步
购买精美的物件,
珍珠母和珊瑚,琥珀和黑檀,
各式各样销魂的香水
一一你要多销魂就有多销魂:
愿你走访众多埃及城市
向那些有识之士讨教并继续讨教。
让伊萨卡常在你心中,
抵达那里是你此行的目的。
但路上不要过于匆促,
最好多延长几年,
那时当你上得了岛你也就老了,
一路所得已经教你富甲四方,
用不着伊萨卡来让你财源滚滚。
是伊萨卡赐予你如此神奇的旅行,
没有它你可不会启程前来。
现在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而如果你发现它原来是这么穷,那可不是伊萨卡想愚弄你。
既然那时你已经变得很聪慧,并且见多识广,
你也就不会不明白,这些伊萨卡意味着什么。

【注: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和独眼巨人是奥德修斯返回故乡伊萨卡岛途中遇到的食人生番。在最后一句中,作者把“伊萨卡”普遍化了。】





没有考虑,没有怜悯,没有羞耻,
他们已经在我的周围筑起一道道墙,既高且厚。
此刻我坐在这里感到绝望。
我什么记不能想:这个命运啃着我的心——
因为在外面我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当他们在筑这些墙,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
但我不曾听见那些筑墙的人,一点声音也没有。
不知不觉地,他们已经把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离。


祈  祷

大海把一个水手吞到深处里。
她的母亲不知道,照样在
圣母玛利亚面前点燃一根高蜡烛,
祈祷他尽快回来,祈祷天气好——
她竖起耳朵听风。
她祈祷和恳求时,
那圣像听着,庄严而忧伤,
知道她等待的儿子是永远不会回来的了。


蜡  烛

来临的日子站在我们面前
像一排点着的蜡烛——
金黄、温暖和明亮的蜡烛。

逝去的日子留在我们背后,
像一排被掐灭的无光的蜡烛;
最靠近的仍在冒着烟,
冰冷、融化、弯下来。

我不想转过去,因为害怕见到
那个黑暗的行列如何迅速拉长,
那些被掐灭的蜡烛如何迅速增多。


老人的灵魂

老人衣衫褴褛的肉体里
居住着他们的灵魂。
这些可怜的东西是多么不快乐
他们所过的凄惨的生活又是多么沉闷。
他们怎样因担心失去那种生活而颤抖,而他们
又是多么爱它。这些糊涂而自相予盾的灵魂,
坐在——既可笑复可悲——
他们又老又陈旧的皮肤内。



窗  子

我在这些黑暗的房间里度过了
一个个空虚的日子,我来回踱步
努力要寻找窗子。
有一个窗子打开,就可松一大口气。
但是这里找不到窗子——
至少我找不到他们。也许
没找到它们是件好事。
也许光亮只会证明另一种专横。
谁知道它将暴露什么新事物?


等待野蛮人

我们聚集到这里,要等待什么?

野蛮人今天会到这里。

为什么元老院什么事情也没做?
为什么那些元老院议员坐在那里不立法?

因为野蛮人今天就要来。
元老院议员现在能立什么法呢?
野蛮人一来,他们就会安排立法事宜。

为什么我们的皇帝这么早就起床,
为什么他坐在城市的大门口,
在宝座上,戴着皇冠,英武威严?

因为野蛮人今天要来,
皇上正在等待他们那位领袖。
他甚至准备好一个卷轴给他,
上面写着官衔、写着响当当的名字。

为什么我们两位领事和司法官们今天穿着
他们刺绣的、绯红色的托加袍出来?
为什么他们戴上带着这么多紫晶的手镯,
还有镶着闪闪发亮的翡翠的戒指?
为什么他们带来制作精美
镀上金银的雅致的手杖?
为什么我们那些杰出的演说家不像平时那样出来
发表演说,讲他们应该讲的话?

因为野蛮人今天要来,
而他们讨厌夸夸其谈和公开演说。

为什么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安、不解?
(人们的脸变得多么严峻。)
为什么街道和广场转眼就空空荡荡,
每个回家的人都陷入沉思?

因为天黑了而野蛮人并没有来。
那些刚从边境回来的人说
再也不会有野蛮人了。

而现在,没有了野蛮人我们会怎么样?
他们,那些人,是一种解决办法。



城  市

你说:“我要去另一个国家,另一片海岸,
找另一个比这里好的城市。
无论我做什么,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而我的心灵被埋没,好像一件死去的东西。
我枯竭的思想还能在这个地方维持多久?
无论我往哪里转,无论我往哪里瞧,
我看到的都是我生命里的黑色废墟,在这里,
我虚度了很多年时光,很多年完全被我毁掉了。”

你不会找到一个新的国家,不会找到另一片海岸。
这个城市会永远跟踪你。
你会走向同样的街道,衰老
在同样的住宅区,白发苍苍在这些同样的屋子里。
你会永远结束在这个城市。不要对别的事物抱什么希望:
那里没有载你的船,那里也没有你的路。
既然你已经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角落浪费了你的生命
你也就已经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毁掉了它。



在教堂

我喜欢那教堂:它的教旗,
它的银制器皿,它的烛台,
那些灯光、圣像、讲坛。

每当我去那里,进入这座希腊人的教堂,
闻到焚香的香味,
体验到圣餐仪式上的歌唱与和谐,
看到牧师们庄重地出现,
为他们华丽的服饰所迷倒,
为他们举止的严肃韵律所拜服——
我的思想就会回到我们种族的伟大荣耀,
回到我们拜占庭传统的光辉。



尽你所能

如果你不能把生活安排得像你希望的,
起码也该尽你所能
不要跟这 接触太多
不要参加太多的活动和谈话
以免降低它。

尽量不要降低它,不要拖着它,
带着它到处招摇,不要老让它
陷入每天的社交活动
和宴会的蠢行里,
以致最后变得像个沉闷的食客。



在黄昏时分

无论如何这不会维持很久——
多年的经验清楚表明这点。
即便如此,命运还是有点突然地终止它。
它很快就完结了,那美妙的生命。
然而那股气味是何等浓烈,
我们躺过的床又是何等华丽,
我们赋予我们的肉体何等的快乐。

我的年华的回声被宫能淹没了,
那些岁月的回声又来到我身边,
好像是我们享受过的年轻生命的火焰:
我再次拾起一封信,
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直到天光暗淡下去。

然后,我悲伤地走到阳台上,
看看这个我热爱的城市的一些事物,
街上和商店里的一点儿动静,
这样至少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



在海港城

埃米斯——年轻、二十八岁——
乘坐一艘特尼亚船抵达这个叙利亚海港,
他打算学习做香料生意。
但他在海上病了,
刚上了岸就死去。
他的葬礼在这里举行,是最简陋的。
在死前数小时他呢喃着一些
诸如“家”、诸如“老父母”的话。
但是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或在这个庞大的泛希腊世界
他称呼的国家是哪一个。
这样更好,因为这样一来
虽然他被埋在这个海港城,
但他父母将永远怀着他还活着的希望。

【注:埃米斯是一个想像中的人物。】

(黄灿然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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