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回来之后,母亲给我们
分派了一个活:挖葛根。
二哥、我、外甥以及在我们身边
叽叽喳喳嚷个不停地,我的小女儿——
我们要合力挖出一根葛根。
在这灌木丛生的屋前
靠岸边的坡地上
只有母亲知道葛根的落脚处。
各种藤蔓横生于地面,要认出
它们,即使在家呆了两年的二哥
也直说做不到:葛根刚刚
冒出芽叶,除此之外,光秃秃的。
要把它和其它的藤区分出来
真不是一件易事(何况我们
常年在外)。
母亲指明的地方,在一块
扎着竹篱笆的菜土地边上——
但早已荒芜了,只看见里面
带点紫色的白色豌豆藤叶
又热烈又有点嚣张
好像在嘲讽我们这群
不负责任的主人。
它们的果实每年
落在地面,凭记忆
逢春天就能
生长,且相互交错
聚在一起,免受
被其它的杂草
淹没的命运。
葛根就落脚在篱笆的下面,所以,
首先得把它上面的篱笆小心拆掉
以利于完工后恢复,免得把她
多年前的心血,付于一旦。
有的竹片已经腐烂,母亲为此
叹息不停,她定是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如何倾注全力,聚精会神,一个上午
躬着瘦小的身子成功开辟出这片
自留地——
热汗从额头直流入胸口,直到最后
她的丈夫和几个儿子、女儿,对此
毫不知情(直到
尝到它园里的果实)。
可是现在,她曾经费力紧攥的竹片
已几近于腐坏,尤其接口处
还流淌着过去时间的液体。
我把它们抽出来,再由外甥在一旁
把它们码整齐
摆放在新鲜的草地上
女儿在它旁边瞎忙乎
大呼小叫,而母亲打心眼里高兴
流露出久违的年轻的眼神
然后我沿葛根的周围开始挖土
刨开石头,碎片,刨去
四月湿润的泥土表面
葛根很狡猾,有的深达两米
有的垂直向下,考验我们的耐力
有的纵横交错,指示着
错误的路径,让我们白费功夫
它还和别的根缠绕在一起
要细细区分,要先把别的根挖出来
斩断,而不能破坏葛根,否则
就可能前功尽弃,找不到它的去处
不是凭蛮力就能得到它。
而这根葛藤,只鼓捣一阵
我就成功翻出它的主根
看上去,又肥大,又饱满——
看样子,运气在我们这一边
我们小心翼翼,把它周围的泥土
刨开,尽量不破坏
它的金身,直到最后,我撬
住它的底部,用力向上——
它终于随着“噗”的一声
锐利的响声,挖出来了
它朝上的一面是那么完美、鲜活
可是,谁想到
它朝着泥土的那面——
已经被虫子整体蛀空
它还活着,并且
它已经发展出新的根系
支撑着地面的葛藤发出新的芽叶
我们有点小小的挫败感,把锄头
随手放在地面,解开衣襟
劳作是一种契约,直到谜底揭开
此时,我们各自在想什么,做什么
都是秘密,是陷阱
只一会儿,我们哈哈大笑
笑声融化在这新鲜湿润的空气里
融入我们身下小小的河流里面
而我的女儿已经在细数
一棵梨树上结出了
多少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