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证明自己有罪的口供。我把诗歌看做一张地图的诗学观点必然会首先受到自我的质疑,而生活也会暗暗、在他感到惬意地时候发出适当的嘲讽的声音。有一段时间,我陷入“剃刀”意象的漩涡之中,一切美好的、甜蜜的事物都以“剃刀”的意象呈现出来,我(注意,这里不是我们)被深深迷醉的同时会感到它锋利的、闪亮的刀锋在潜意识里出现,一不小心,它会伤及一切,令“芸芸众生”没有复活的希望。诗所能带来的形式感与这种危险的局面所共存,它就是这样在一个人命运的里面再区分出另外的命运么?
一只鹰的外形是如何唤起人内心混沌的意识而让我对周围业已熟悉的一切顿生警惕之感?这种假想的悬崖会令我同样感到人生的紧迫,它带来我个人狭隘的存在与无知的幻觉,而从未意识到这种危险的人无疑会拥有幸福的一生。尤其是当他是一个诗人的时候,那他完全可以被冠以“幸福的诗人”这一荣誉称号。在诗里,晦涩是不言自明的亮光,不具备这种亮光的作品可以说不可能具备诗意的形式。真正的晦涩就是形式的晦涩,而非内容的晦涩。因为如果一定要得到关于这个世界的最为正确权威的解构与解释,那就应该到科学家的论文里面或者哲学家的长篇大著中去寻求答案(当然,在中国,还有教科书),而文体的不同风格产生的“美”似乎无力解决现实世界的诸多矛盾。这难道是艺术家要肩负的使命么?一个诗人所能做的也许是如何以个人的方式完整地通过黄昏,并在黄昏的亮光里以自己的视角看清楚自己与别人,而不一定要找到多余的亮光完全照亮自己与他人。
经历自我是如此险象环生的一条路径,一旦我意识到我正在经历我自己,黑暗已经如期来临,即使是阅读,我也同样感到这种黑暗扑面而来的重压,另一个人,另一种人生,另一种意识正在试图取代自我,很明显,它是一种对自我业已形成的结构的破坏,但是,我之所以坚持把一部作品阅读到最后一行,是因为相信必有一线亮光可以支撑这种黑暗的重压,我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为自己从险境中脱生而暗暗庆贺。但是,艺术家并不需要对这种险境的生成而背负道德的负疚之感,他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要引领我们轻松自如地走出他的文字形成的沼泽地带。同理,诗人也无需经常要面临“真即是美”的审判,实际上,诗人只能让他的文本证实一种“美即是真”的存在,这种“存在”是自我救赎或者是生成自我的过程。当这个“自我”完全摆脱现行秩序的干扰,他本身能获得一种可以被证明的环境与周围的时候,这个“自我”才可能获得独立生存的机会。而在现实世界里,大多数平庸的作品却只能屈从于已有的环境并以得到周围环境的喝彩而沾沾自喜。而已经形成的周围环境会是过眼的烟云,它的喝彩者死亡了,这种环境也随之死亡。这样的作者从来不可能意识到这一点:恰恰是“意识”是可以被创造的。
诗人的妥协在于对现行秩序的误解与无知,这也是我(至少是我)经常面临的困境,形式必然带来反讽的力量,似乎一切都可置于被怀疑的语境,那么还有什么是可靠的呢?也许不必为此杞人忧天,人的天性最终会在作品里得到充分的展现或者是拙劣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