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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菲利普·拉金诗歌55首
级别: 创始人
0楼  发表于: 2019-10-14  

菲利普·拉金诗歌55首

降灵节婚礼

文/菲利普·拉金

那个降灵节,我走得晚,
直到一个晴朗的
星期六下午一点二十分,
我那大半空着的火车才开动。
车窗全关着,坐垫暖暖的,
不再感到仓促了。我们经过
许多房子的后面,穿过一条街,
玻璃窗亮得刺眼,闻到了鱼码头,
宽阔的河面平平地流开去,
林肯郡在那里同天和水相接。
整个下午,穿过沉睡在内陆的高温,
延续好多英里,
火车开开停停,缓慢地画一条南下的弧线。
开过了大农场,影子小小的牛群,
浮着工业废品的运河,
罕见的暖房一闪而过,树篱随着地势
起伏;偶然有草地的清香
代替了车厢椅套的气味,
直到下一个城市,没有风格的新城,
用整片的废汽车来迎接我们。
一开始,我没注意到
婚礼的动静,
每个停车的站台闪着阳光,
我对阴影里的活动没有兴趣,
凉爽的长月台上有点喊声笑声,
我以为只是搬邮件的工人在闹着玩,
因此继续看我的书。等车一开动,
我才看见经过一些笑着的亮发姑娘,
她们学着时髦,高跟鞋又加面纱,
怯生生地站在月台上,看我们离开,
像是在一桩公案结束之后,
挥手告别
留下来的什么东西。这使我感到兴趣,
在下一站很快探出头来,
看得更仔细,这才发现另一番景像:
穿套装的父亲,腰系一根宽皮带,
额角上全是皱纹;爱嚷嚷的胖母亲;
大声说着脏话的舅舅;此外就是
新烫的发,尼龙手套,仿造的珠宝,
柠檬黄、紫红、茶青的衣料
把姑娘们同其他人分别开来。
是的,从车场外边的
咖啡店,宴会厅,和插满彩旗的
旅游团的休息室来看,结婚的日子
已近尾声。在整个旅程中
都有新婚夫妇上车,别的人站在一边,
最后的纸花扔过了,随着最后的嘱咐;
而更向前行,每张脸似乎都表明
究竟看到什么在隐退: 孩子们不高兴,
由于沉闷;父亲们尝到了
从未有过的巨大成功,感到绝对滑稽;
女人们彼此私语,
共享秘密,如谈一次快活的葬礼;
而姑娘们,把手包抓得更紧,盯着
一幅受难图。总算是自由了,
满载着他们所见的一切的总和,
火车向伦敦急驰,拖着一串串蒸汽。
现在田野换成了工地,白杨树
在主要公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这样
过了大约五十分钟,后来想起来,
这时间正够整一整帽子,说一声
“可真把我急死了”,
于是十几对男女过起了结婚生活。
他们紧靠坐着,看着窗外的风景——
一家电影院过去了,一个冷却塔,
一个人跑着在投板球—— 却没有人
想到那些他们再也见不着的亲友,
或今后一生里将保存当前这一时刻。
我想到舒展在阳光下的伦敦,
它那紧密相连的邮区就像一块块麦田。
那是我们的目的地。当我们快速开过
闪亮的密集轨道,开过
静立的卧车,迎面来了长满藓苔的
黑墙,又一次旅行快要结束了,一次
偶然的遇合,它的后果
正待以人生变化的全部力量
奔腾而出。火车慢了下来,
当它完全停住的时候,出现了
一种感觉,像是从看不见的地方
射出了密集的箭,落下来变成了雨。

(王佐良译)

注:
1) 这是拉金最有名的一首诗。写一次火车旅行所见。时值降灵节,有许多对新婚夫妇在车站等车。诗人写得真实,准确,没有浪漫化倾向,这正符合五十年代英国工党政府下福利国家的气氛。他在情感上没有卷入,而采取了冷眼旁观的态度,语言也相应地低调,口语化,但有机智,文采,甚至还有暗示,如诗末的箭雨──雨会滋润田野,像征着结婚后的生育。原诗的十行段有相当复杂的脚韵安排,译文未照办。


水(Water)

文/菲利普·拉金

如果我被邀請
創建一種宗教
我將利用水。
上教堂
還需要涉水
弄乾,不同的衣服。
我的連禱文將借用
浸透的意象,
一場狂烈虔誠的大雨;
而且我將向東方舉起
一杯水
那兒任何角度的光
將無止盡地聚合。



悲伤的脚步


文/菲利普·拉金

小便之后摸索着回到床上
分开厚厚的窗帘,我惊奇于
飞掠的云朵,皎洁的月光。

凌晨四点钟:楔形的花园呈现
在被风吹透的天空的穹顶下。
这有些滑稽,

象大炮的硝烟,飘荡的云袅袅散开
月亮扑面而来。
(石色的光勾勒出下面的屋顶)

高尚,荒谬,孤绝——
爱的糖块!艺术的大勋章!
哦,记忆的狼!浩瀚!不,

一个人仰望着那里,轻微战栗。
坚硬,明亮,以及眺望中
抵达远方的朴素的专注

是青春的痕迹,源于力量
和痛苦;它永不再来,
但在某处完好地为别人存在。



悲伤的脚步

    文/菲利普·拉金

小便后摸索回床,
我拉开厚窗帘,惊讶于
急速的云,清透的月光。
四点钟:楔形花园躺在
深邃的,风声掠过的天空下。
关于这点有些可笑,
月亮冲过云层的方式,云朵
随风吹送,仿佛硝烟各守一旁
(夜空下的屋顶被石青色的光擦亮)
高耸,荒谬,孤立——
爱的菱形盾!艺术的大奖章!
噢,记忆的狼!无与伦比!不,有人在轻轻颤抖,仰头望天。
那种坚硬、明亮,和素朴,
来自广袤注视的深远的纯真
提醒人想起年轻时的力量
和痛苦;它无法重回,
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永不衰退,在某个地方。

(舒丹丹译)



高窗

    文/菲利普·拉金

当我看见一对年轻人,
猜想他在操她,而她
在吃避孕药或戴子宫帽,
我知道这是天堂,
每个老年人都曾毕生梦想--
束缚和姿势被推向一边,
像一架过时的联合收割机,
而每个年轻人顺着长长的滑道
滑向幸福,无休无止。我不知道
四十年前,是否也有人看着我,
并以为,那就是生活;
不再有上帝,不用在黑暗中
为苦境而焦虑,也不必藏匿 你对神父的看法。他
和他的命运将顺着长长的滑道一路滑行,
像自由的流血的鸟。随即到来的是
关于高窗的思索,而非词语:
那蓄含阳光的玻璃,
在那之外,是深湛的空气,昭示着
虚无,乌有,无穷无息。

(舒丹丹译)



高窗

    文/菲利普·拉金

当我看见一对年轻人
并猜想他在肏她,而她呢,
在服用避孕丸或带着子宫套,
我便知道这是极乐,
每一位年纪大的人这辈子都梦想过──
把束缚和姿态推到
一边就像一辆过时的联合收割机,
而每一位年轻的人滑下长长的滑道,
滑向快乐,更无止息。我好奇,
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四十年前,
看着我并想着,那就是人生;
再也没有上帝,不用在黑暗
之处为地狱那事焦虑,也不用
掩饰你对神父的看法。他
和他那帮人都会滑下长长的滑道
有如自在的任性鸟儿。立马
高窗的思想而不是话语出现了:
那理解阳光的玻璃,
还有更远处,深蓝的天空,
显示虚无,无处,无穷不息。

(戴玨译)



盛年

    文/菲利普·拉金

一种停滞的感觉……正如,我想象,
直到孤单的身体变得
疲倦,不真切;
然后开始感到一种向后的牵引
在替代,令人厌恶而专横——
有人说,充满欲望。

这一定是生命的盛年……我闭眼,
仿佛疼痛;的确疼痛,想起
这场哑剧
关于补偿与消解,
挫败与伪装,事实上,构成了
我生命的盛年。

(舒丹丹译)



在场的理由

    文/菲利普·拉金

小号的声音,嘹亮而专断,
引我走到亮灯的玻璃旁
窥看这些跳舞的人——全都小于二十五——
专注地挪步,潮红的脸对着脸,
庄重地踏着幸福的节奏。

——或是因为我想要,嗅着烟味儿和汗味儿,
幻想触摸姑娘的美妙。为什么要站在外面?
但,又为什么要去到里面?性,是的,但什么
是性?当然,是想着最大份量的幸福
被情侣们独占——完全

错误,就我而言。
召唤我的是那高悬的、喉咙粗野的钟
(艺术,如果你喜欢这样称呼)它孤独的声音
坚定地认为我也孤独。
它说;我听;其他人或许也听得见,

但不是为我,我也不是为他们;其实幸福
也一样。所以我呆在外面,
有我的理由,他们来回磕绊,
有他的理由;彼此都满足,
假如没有人对自己判断错误。或撒谎。

(舒丹丹译)

陀螺

文/菲利普·拉金

陀螺倾斜而摇摆,
重新送出旋转:
起初
绕着地面扭动,
然后庄重地挺直身子,
像蜡烛的火焰,直到
变得无声,熟睡,
移动着,然而安静。
它们就这样奔跑,
直到,一个踉跄,
一个摇晃——很快消失——
它们的步伐开始改变:
再次倾斜
仿佛绝望地疲倦,
它们颤抖着,于是
我们曾赞美过的平衡
变得蹒跚,咔哒一声仰头趴下,
悲哀地结束。
——而最令人惊愕的
是那微小的最初的颤抖,
那个绊倒,由此
我们明白无疑
它们已几乎耗尽,
就要开始死亡。

(舒丹丹译)



救护车

    文/菲利普·拉金

封闭得像忏悔室,救护车穿越
城市喧嚣的中午,不回望
自身引来的任何一瞥。
牌子上有标志,浅灰色,有反光,
救护车随时在马路边停歇:
及时造访一条条大街。

散布在台阶、路上的小孩,
从商店出来的妇女,闻到
各种客饭的香味,瞧见
一张失魂落魄的苍白的脸
突然从红色担架毯子上露面,
它正被抬着安放进车子来。

意识到我们干的一切事情
掩盖着那正在消解的空虚感,
一刹那之间把一切都抓住,
那么恒久,真实,又空幻。
锁闭的房门退后。“可怜儿!”
他们低声说,感到深切的不幸;
在死般静寂的气氛中被抬走,
会忍受突然关闭的失落感,
围绕着一种即将结束的事由;
和多年以来割舍不断的联系,
那独一无二的、家族和名流
偶然结成的联合体,这时候

终于开始瓦解。远离
爱心的交流,那交流处在
不能到达的房间的内部,
来往的交通断裂,终止联系,
把那剩下的后事赶紧带来,
把我们全带到冷漠的远处。

(屠岸译)



爱情又来了

    文/菲利普·拉金

爱情又来了:自摸在三点十分
(现在他肯定已经把她接回家了?),
卧室热的像一个烤箱,
饮料都喝光了,还没有表明
明天怎么见面,以后怎么办,
还有那种寻常的痛苦,正如腹泻。
另一个人在摸她的乳房和阴门,
另一个人淹溺在那睫毛大开的逼视里,
而我本不该知道这些,
或觉得很滑稽,或者蛮不在乎,
甚至……但为什么还要写下来?
还把这个因素分离出来,
它就像一棵树蔓延到他人的生命里
并在某种意义上驱使着他们,
为什么对我就不起作用。
那是很久以前与暴力有关的
一件事,也是错误的奖励,
是嚣张自大的永恒。



这是头等大事

    文/菲利普·拉金

这是我所懂得的
头等大事:
时间是一把斧头的回声
在一根木头中。

(桑克译)



有个洞的生活

    文/菲利普·拉金

当我把头向后一扬大声咆哮,
人们(大多是女人)就会说,
你一直在做你想做的事,
你一直随心所欲
—— 一种完全卑鄙无耻的
是非颠倒。

那些老怪物的意思是
我从未做过我不想做的事。
所以那个躲在遮天蔽日的城堡里
捣鼓完他的五百字
就把这一天剩下的时间
消磨在洗澡、豪饮和美女之间的烂人,
仍像从前那样遥远,但那个
戴眼镜的讲课的家伙也一样
(六个小孩,怀孕的老婆,
她的父母就要过来同住)……

生活是一场动弹不得的,僵直的,
三只手之间的搏斗,
在你的需求、你的世界,以及(更糟糕)
那为你带来获取之物的
打不垮的迟钝机器之间较量。堵塞着,
它们围着一个关于责任、恐惧和脸面的
中空的壅滞来回拉扯。
日子不断地筛下。岁月。



父姓

    文/菲利普·拉金

结婚让你的父姓从此废置。
它的五个轻音不再代表你的面容、
你的声音,以及美在你身上的全部变体;
既然你已如此心怀感激地
与另一个人依法混淆,你便再也无法
在语义学上等同于那个年轻的美人:
这两个词是专属她用的。
而现在它成了一个无人适用的短语,
在你丢下它的地方摆着,散见于
旧的名册、旧的节目表、一两张学校奖状,
一叠用格子呢扎起的信件里——
然后就无味、无重、无力,全然
不真实?试着轻轻念它一下,
不,那就是你。或许,因为你已成过去,
它指的是我们现在感觉的从前的你:
那时你多么美丽,多么近,多么年轻,
那样生动,你也许还在那里,在
开头的几天,尚未被人染指。
就这样,你的旧名庇护了我们的忠诚,
而不是如你携带的贬值的行李
渐渐走样,并且丢失意义。

(阿九译)


闺名

    文/菲利普·拉金

婚姻使得你的闺名弃置不用。
这五个轻音不再暗示你的面容,
你的声音,和你举止的优美;
既然这规矩将你与另一人
善意地弄混,你再不能
在语义上与那个年轻姑娘对等:
这两个词原是用来称呼她。
现在仅是词汇,不再适用任何人,
它躺在你离开它的地方,是否消散在
陈旧的名册,节目单,或是学校的奖项,
还是那两札信函,系着苏格兰格子丝线?
它是否真的轻软无力,不再发散香气,毫无
真实可言?试着悠悠对它低语。
不,它仍是你。或者,既然你已离去,
它便是此刻我们感受的那时的你:
多么美丽,年轻,令人亲近,
你仍生动地站在那里,
在那些最初的日子中间,再不会被指痕污染。
你的闺名荫蔽着我们的忠诚,
不会失却形状,减少意义
随同你渐渐贬值的旧物箱。

(舒丹丹译)



转播

    文/菲利普·拉金

巨大的耳语和咳嗽声从
星期日爆满,令管风琴皱眉的宏大空间里传来,
然后忽然一阵急促的鼓点,
“保佑女王”,全体重新轰然入座。接着,
小提琴上开始了一阵呜喑:
在万人的脸中,我只想着你的脸,
那样美丽而虔诚,面对
一道道丰碑式的回旋声浪,
你的一只手套不经意地掉在地板上,
在那双崭新但稍显过时的鞋子边。
这边天黑得很快。我失去了
一切,只看见这些正在静静凋零的
叶子在半裸树上的轮廓。在
那些炽烈的波段后,疯狂的和弦风暴
因为距离遥远,更加无耻地
压倒了我的心思,它们断续的叫喊
让我在绝望里认出了
你的手,在那个氛围中那样渺小,拍着手掌。

(阿九译)



广播

    文/菲利普·拉金

巨大的耳语与咳嗽传自
星期日人潮涌簇,风琴蹙额的宽阔的厅堂
在突然的小鼓急奏,“佑我女王”
以及庞博的二度安静之先。跟着是
一段小提琴的啜泣:
我想到了你的脸,在众多的脸庞当中。
美丽而虔敬,面对着
碑石般滑行的小瀑布,
一只手套掉在地上没人注意到,
在那双稍稍大了些的新鞋旁边。
这时候会场很快地暗了下来。我什么都
没有了,除了半秃的树上静止而正在
枯萎的叶子的轮廓,在
红热的无线电波段后面,狂嚣的和弦的风暴
因为遥远,更加厚颜地
压倒了我的心,喝采的声音突然被切断
留下我一个人拼死拼活地在一片混乱当中
找出你纤小,鼓掌的手。

(陈黎丶张芬龄译)



为什么昨夜我梦见了你

    文/菲利普·拉金

为什么昨夜我梦见了你?
此刻清晨灰光推拂着鬓发,
记忆正中要害,像耳光打在脸上;
用肘撑起,我凝视窗上白雾。
这么多我以为已经忘掉的事
重回我心间,带着更陌生的痛苦,
──像信件到达,而收信人很多年前
就已离开这所房屋。

(冷霜译)



这即是诗

    文/菲利普·拉金

他们操出了你,你妈咪和爹哋,
他们也许并没打算,但是干了。
他们把身上有的毛病都塞给你,
额外又添上一些,都只为了你。
但他们也是如此被操出来
被穿着旧式衣帽的蠢猪:
半数时间他们滥情又刻板,
半数时间吵个不亦乐乎。
人类彼此传递不幸,
像大陆架层层加深。
如有可能尽早离开,
也不要有任何后人。

(冷霜译)



来临

    文/菲利普·拉金

漫长的夜晚,
清冷而发黄的灯光
洗着众屋
宁静的前额。
一只画眉在唱,
头戴月桂花环,
在幽深而又空旷的花园里,
它清新舒脱的嗓音
惊呆了整座砖墙。
春天就要来了,
春天就要来了——
而我,只有一个早已忘却的
乏味童年的我,
觉得自己就像个孩子
闯入了一个
大人们和好的场面,
什么也不明白,
只是听到他们难得的笑声,
就跟着开心起来。



来临

    文/菲利普·拉金

漫长的夜晚,
光,凄凉、昏黄,
沐浴着房屋
宁静的额头。
幽深、寂寥的花园里,
画眉鸣啭,
四周月桂环绕,
新削的声音
令砖头愕然。
很快就是春天了,
很快就是春天了──
而我,童年已成
遥远的倦怠,
感觉就像一个孩子,
来到世故的场所,
什么也不懂,
听到奇异的笑声,
便无端地高兴。

(王恩衷、樊心民译)



下一个,请

    文/菲利普·拉金

我们总是过于渴望未来,这让我们
染上了心怀期待的恶习。
总有某种事物一点一点逼近;每一天
直到那时我们说,

从悬崖上看去,一个细小、清晰、
闪耀的,承载着应许的舰队开近了。
它们来的太慢!它们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不肯抓紧一下!

但他们还是驶过了手握着失望的
可怜稻草的我们,因为,虽然毫无阻挡
它每一次的靠近,近到舷上的铜饰都能看见,
每根缆绳都清晰可辨,

那旗帜招展,顶尖镶金的舰艏
昂然驶过我们的航路,却从未抛锚靠岸;
它来的快,去的更快。
直到最后一艘,

我们以为,每一艘都会吊起货舱,并把
所有的负载都卸入我们的一生;我们都被亏欠,
因为如此尽心而漫长的等待。
但是我们错了:

只有一艘船在寻找我们,一艘挂着黑帆的
从未见过的船,她的身后拖着
一道巨大而无鸟的寂静。她的尾迹里
水无涌流,浪花不兴。



下一位,请

    文/菲利普·拉金

总是太热切地盼望未来,我们
养成了期待的坏毛病。
什么东西总是在迫近;每日
我们都说“到那时”,
一边从崖岸上眺望着细小、鲜明、
闪亮的应许之船队航近。
他们来得多慢!他们多浪费时间,
就是不愿意快点儿赶!
可他们依然让我们抓着可恶的失望
稻草,因为,虽说什么也不会拦挡
每次大推进:船舷倾侧,铜制件
冲刷焕然,根根绳索清晰可辨,
旗帜飘扬,船头的破浪神朝我们努着
金色乳头,但船队永不抛锚;它一到
眼前,即成过去。
直到最后一刻,
我们都认为,每艘船都会停下,卸下所有的货,
把我们应得的一切装入我们的生活,
因为我们等候得如此虔诚,如此长久。
但我们错了:
惟有一艘船在寻找我们,一艘陌生的
黑帆船,船尾拖着一片广大的
没有海鸟的寂静。它航过的水域
既没有波痕也没有浪迹。

(傅浩译)




Jardin d'hiver
Keren Ann - La Biographie de Luka Philipsen




离去

    文/菲利普·拉金

有一种黄昏进来
跨过田野,没有人见过,
并且不点燃一盏灯。
远远看去像丝一般光滑,然而
当它贴近膝盖和胸膛的时候
并没有带来安慰。
那棵树到那里去啦,那棵把大地
和天空锁在一块的树?是什么在我的手底,
我无法感觉到?
是什么东西使我的双手沉甸?

(陈黎丶张芬龄译)



远去

    文/菲利普·拉金

一个夜晚正穿过旷野
走进来,一个从未见过的
没有点灯的夜晚。

远看如丝,但
把它提到膝上和胸口时
却不能带来安慰。

那棵将大地锁在天上的树
去了何处?是什么在我的双手之下,
却又无法触摸?

是什么压低了我的双手?



多么遥远

    文/菲利普·拉金

多么遥远,年轻人的离别,
沿山谷而下,或痴看
葱绿的海岸掠过忽起忽落
被盐水浸白的绳缆,
牧童,或木匠,或只是
渴望在清晨之前
摆脱缔结了姻亲的村庄,
窄小的甲板上面,
曼陀琳乐声拂过浪激的崖岸,
或在深夜间
旋摆不定的星光下悠扬,
当偶然所见
一个少女在船尾洗衣的身影
幻化成无尽的网。
这就是年轻的样子,
那被震惊的世纪的设想
好像新开箱的存衣,
创造的脚步践踏之处
便印出巨大的决定,
散乱的窗户变成一片街区。

(傅浩译)



级别: 创始人
1楼  发表于: 2019-10-14  
铁丝网

    文/菲利普·拉金

再宽的草场也有通电的围栏,
虽然老牛们知道,它们绝不能走失,
年轻的犊子却总会嗅到更清的水,
不只是这儿,而是到处都有。翻越铁丝网

会让它们撞上一根根铁丝,
那令肌肉抽搐的暴力从来不留任何余地。
就在那一天,牛犊长成了老牛,
它们最辽远的意识从此有了带电的极限。



铁丝网

    文/菲利普·拉金

广阔的草原上设置有电篱笆,
尽管老牛知道不得到处乱走,
小犊却总是嗅到有水更纯净,
不在此处而在别处。那远方
吸引它们去碰撞那些铁丝网,
那碎肌裂肤的暴力毫不留情。
小犊们从那天起变成了老牛,
电网限制了它们广阔的感觉。

(傅浩译)



草地上

    文/菲利普·拉金

眼睛几乎分辨不出它们,
从它们蔽身的凉荫里,
直到风搅乱了马尾和马鬃;
然后一匹马啃着草,四处走动
——另一匹似乎在观望——
又悄无声息地站定。

然而十五年前,或许
二十多场赛马足以使它们
成为传奇:依稀的午后,
奖杯、赌注和障碍赛,
它们的名字借以巧妙地
嵌入褪色的,古典的六月——

起点处的绸赛马服:天空衬托出
数字牌和阳伞:赛场外,
一队队空汽车,热气,
和凌乱的草:随后长久的叫喊
喧闹地漂浮着,直到消失
在街道的最新消息栏。

记忆是否像苍蝇一样烦扰它们的耳朵?
它们摇着头。黄昏充溢着阴影。
一个个夏天过去,一切都溜走了,
起跑门、人群和喧嚷——
所有一切,除了那安静无扰的草地。
年鉴里,它们的名字活着;它们

已摆脱了名字,安逸地站立,
或朝着定是欢乐的事物飞奔,
没有望远镜看着它们回家,
没有好奇的秒表预言:
只有那马夫,和马夫的儿子,
手拿马勒在夜里走来。

(舒丹丹译)



吃草

    文/菲利普·拉金

目光几乎不能把它们
从栖身的凉荫里分辨,
直到风拂乱了尾和鬃;
一匹在啮草,四处走动──
另一匹似乎在旁观──
而后又默默无闻地站定。

而在十五年前,也许
二十几个赛程就足够
让它们成为传奇:闷热
有奖杯、奖金和障碍的下午,
从此它们的名字被人工造就
来装点褪色的、经典的六月──
起点的绸赛衣:天空衬托下,
号码和遮阳伞:赛场外,
空汽车的方阵,还有暑气,
乱扔的草:然后是长久的喧哗
不息地高悬着,直到飘坠
到街道上的最新消息栏里。
记忆是否像苍蝇烦扰它们的耳朵?
它们摇晃脑袋。暮色溢满阴影。
夏复一夏一切都消磨逝尽;
那起点的栅门、人群和吆喝──
惟独剩下的那些不恼人的草坪。
它们的名字被载入年鉴而活着,它们
已抖落它们的名字,而悠闲
伫立,或为真正的快乐奔驰;
没有望远镜目送它们把家回,
也没有好奇的计秒表发表预言:
只有马夫,还有马夫的儿子,
拿着笼头在黄昏中走来。

(傅浩译)



晨歌

    文/菲利普·拉金

我整天工作,到了晚上便喝个半醉。
四点钟醒来,意识到无声的黑暗,我瞪大了眼睛。
窗帘的边缘迟早会变得明亮,
在那一刻之前,我看到了其实一直在那儿的东西:
不安定的死亡,一个完整的白天现在更近了,
令一切的思考都变得不可能,只能想如何,
在何处,何时我自己会死去。
乏味的盘问:然而对垂死的
恐惧,人都死了,
重新闪现,要控扼,惊怖人心。
脑子在凝视中一片空白。没有懊悔
──未行的善,未付予的爱,虚掷的
时光──没有难过,因为
仅有的生命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才能
爬离错误的起点,或许永远都不行;
却是永远朝着完全的空无,
我们一直都走向这注定的灭绝
幷会在其中迷失。不会在这里,
不会在任何地方,
而且很快;没有什么更可怕,没有什么更真实。
这是害怕的一种特殊方式,
没法子驱除。宗教以前试过,
那广阔的,虫蛀的,音调优美的浮华锦缎
创造出来佯称我们绝不会死,
还有似是而非的话,说凡是有理智的生物
都不会害怕感受不到的事,却没看到
这恰是我们所惧怕的──没有景象,没有声音,
没有触感,或味道,或气味,无事可想,
无物可爱或联系,
无人能从中醒过来的麻醉剂。
这样,它就停留在视野的边缘,
一小片失焦的朦胧,长久的寒凉
将每一次冲动放缓为迟疑。
大多数的事或许从不会发生:这事会,
当我们被人发现没有人或没有酒,
此事的实现便势不可遏,就如在
熔炉般的恐惧中。勇气是没有用的:
它意味着没吓到别人。勇敢
不会令任何人远离坟墓。
不论是呜咽还是承受,死亡不会有所不同。
光线慢慢变强,房间有了形状。
它清楚如个人全部的衣物,我们知道的事
一直都知道,知道我们无法逃避,
却也无法接受。其中一种立场必定会消失。
此时电话机蹲伏着,在锁好的办公室内,
准备响起,而整个冷漠丶
错综丶租来的世界开始苏醒。
天空白如粘土,没有太阳。
工作是一定要做的。
邮差像医生一样在房舍之间逐栋走动。

(戴玨译)



爆炸

    文/菲利普·拉金

爆炸的那天
阴影指向矿井的入口。
阳光下矿渣堆在睡觉。
有人穿着矿井靴沿小路走下来
咳着带咒骂的话和烟斗的烟雾,
将焕然一新的寂静推挤开。
其中一位追逐兔子;不见了兔子;
带了一窝云雀蛋回来;
给人看;把它们放进草丛。
就那样他们留着胡子穿着粗棉衣裤,
父亲,兄弟,绰号,笑声,
走过高高的敞开直立的大门。
中午时分,有一阵颤动;母牛
的咀嚼停了片刻;太阳
像在热雾中披上了围巾,暗了下来。
死者在我们前面继续,他们
坐在上帝的房子里,舒适安逸,
我们会面对面与他们相会的──
据说就像小教堂里的刻字一样
清楚明了,而且有一刻
妻子看到爆炸中的男人
比他们在生活中所表现的要高大──
有如硬币上的金子,或不知怎的
自太阳那儿走向她们,
其中一位还给人看,蛋未破损。

(戴玨译)



太阳能

    文/菲利普·拉金

悬浮的狮面
在毫无摆设的
天空中央泼洒
你多么平静,
多么独力
单一无茎的花
你无偿地倾注。
眼睛看到你
被距离简化
为一种泉源,
你花瓣状的火焰脑袋
不断地爆发。
热是你的金子
的回音。
在那孤独的水平
物体中间铸成
你公然存在。
我们的需要时刻都
像天使般爬升返回。
像只手一样张开,
你永远地付出。

(戴玨译)



黎明

    文/菲利普·拉金

醒来,听见一只公鸡
在远处打鸣,
拉开窗帘
看见云在飞行——
多陌生啊,
因为无爱的心,和这些一样冷。

(舒丹丹译)



Liquor  Store  Blues
Bruno  Mars;Damian  Marley - Doo-Wops  &  Hooligans(Deluxe  Version)




在无一物持久的时代

    文/菲利普·拉金

在无一物持久的时代──
只有变得更坏,或变奇怪,
唯有一个永恒的善:
她不曾改变。

(陈黎丶张芬龄译)



“四月的星期天招来了雪”

    文/菲利普·拉金

四月的星期天招来了雪,
让梅李树上的花变成绿色
而非白色。才下了一两个小时,它就停了。
奇怪的是我居然把那个小时耗在
两个柜子之间,把一大堆
你用这些树上的果实做的果酱搬来倒去:
一共五批,足有一百多磅,
足够明年一夏的茶点,
可你再也不会坐下来吃一口。
玻璃后面,贴花纸下,
你最后的一个夏天还在——甜蜜
又毫无意义,并且一去不返。

(阿九译)



春天

    文/菲利普·拉金

绿荫里的人们或坐,或绕圈儿踱着,
他们的孩子们用手指触摸苏醒的草,
一朵云静静伫立,一只鸟静静唱歌,
像一面高悬的镜子晃来晃去地闪耀,
太阳照着弹跳的皮球、吠叫的爱犬,
被枝桠拘禁的如雾的叶簇,还有我,
小心地挤过我抽紧的道路穿过公园,
──一种难以消化的贫弱。
春天,在所有季节当中最不知索取,
是天然花蕾的拢抱,是河水的赛跑,
是大地最多姿多彩、最兴奋的女儿;
而她最不需要的人们最善于观赏她,
他们的路径变得越来越畏缩和迂曲,
视野山峦一样清晰,需要难以抑压。

(傅浩译)



最好的社会

    文/菲利普·拉金

我小的时候,曾经
偶然想过,从来都不需要
去寻找孤独。
那是每个人都曾拥有的东西,
如同赤裸,就那么寻常,
既不特别对,又不特别错,
只是一种充斥眼前的明摆着的事,
一点也不难理解。
到了二十岁以后,它立刻
变得更难得,因而
也更被渴望——虽然同时也
更加不想要它;你为什么
孤独,要说清楚
其中的事实,就必须
言及他人,否则那就是
一种心理补偿式的虚构。
还是待在一起更好!
要爱,你就必须有另一个人,
给予需要一个获赠者,
好邻居需要整个教区的
乡亲一起来做——简言之,
我们所有的美德都是社会性的;假如
不给你孤独,你就发怒,
那你肯定不是有德性的那种。
于是,我恶意地把门锁上。
燃气吐着火舌。外面的风
招来了夜雨。又一次,
没有对手的孤独
将我托在它巨大的掌心里;
像一朵海葵,
或一只单纯的蜗牛,小心翼翼地
打开,探出身体,那就是我。

(阿九译)



我记得,我记得

    文/菲利普·拉金

曾经,在寒冷的新年初始,
沿一条不同路线去往英格兰,
我们停下,看到人们攥着数字牌
从站台冲下涌向熟悉的大门,
“喂,考文垂!”我叫嚷。“我在这里出生。”

我斜着身子探出老远,瞍寻某个标志
证明这仍是曾长久属于“我的”
那个小镇,但是发现我甚至弄不清
哪边是哪边。难道是在那些三轮车
停靠的地方,我们一年一度出发,

为了与家人共度年假?……哨声响起:
景物挪动。我坐回座位,盯着我的靴子。
“那就是,”朋友微笑,“你‘获得你根基’的地方?”
不,只是我童年未耗尽的地方,
我想反驳,只是我启程的地方:

到此刻我已将整个地方在脑子里清晰描画。
我们的花园,首先:在那里我不曾编造
关于花朵与果实的盲目的神话,
也没有什么老家伙讲诉与我。
在这里有我们那光辉的家,
可当我沮丧却从未向它寻过宽慰,
在这里小子们都有二头肌,姑娘们都有丰满的胸脯,
这里有他们滑稽的福特车,他们的农场,在那儿我可以
“真正的自我”。我指给你看,那儿,
那片蕨丛我从不哆嗦一声就敢坐下,

我曾下决心要消灭它;在那里她曾
仰面躺下,“一切变成一团燃烧的雾”。
还有,在那些办公间,我的打油诗
既没在钝秃的十点字模里印成铅字,也不曾被
市长的某位尊贵表亲诵读,

在那里他不曾打电话告诉过我爸爸
在我们面前,有可以望见的天赋──
“你好像巴不得这地方去下地狱,”
朋友说,“从你的脸来看。”“噢,
我想不是这地方的错,”我说。

“无事,正如某事,总会在任何地方发生。”

(舒丹丹译)



这里

    文/菲利普·拉金

转向东面,偏离富裕的工业阴影
和整夜向北的车流;转过农田,
草太浅而刺蓟蔓生,不能称为草场,
偶尔经过的名字粗糙的小车站
于清晨庇护工人;转向独处的
天空和稻草人,干草垛,野兔和野鸡,
还有渐宽河流缓慢的出场,
堆叠的金色云彩,有海鸥做标记的闪亮淤泥,
令人惊讶地围拢至一座大镇市:
这里雕像与圆顶,吊架与尖顶
在纹理稀疏的街道旁,挤满驳船的水边群聚,
而阴冷住宅区的居民,由潜行
的平面电车经过笔直的英哩送来,
推过平板玻璃旋转门去看他们想望的东西──
廉价套装,红色厨具,时髦的鞋子,冰棒,
电子搅拌机,烤面包机,洗衣机,吹风机──
杀价的一群,城里人,但朴素,住在
只有推销员和亲戚会来的地方,在前面
街道的另一头,在有限的一排带鱼腥味的
田园式船只之中,奴隶博物馆,
纹身店,领事馆,包着头巾的阴沉妇人;
而远在它那作了抵押、半建成的边缘以外,
有快速阴影的麦田,长得高高的犹如篱笆,
与世隔绝的村落,孤独就在
这些地方净化移走的生活。这里静寂就像热一样
凝止不动。这里无人注意的叶子变得稠密,
隐蔽的野草开花,被人忽略的水域加速,
满布了灿烂的空气升起;
过了罂粟花,不明确的浅蓝色远方
在形状多变的圆石沙滩那里
突然终止了陆地。这里是没有栅栏的存在:
面对太阳,不爱说话,不可及。

(戴玨译)


欺骗

    文/菲利普·拉金

“当然我被麻醉了,昏沉沉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恢复意识。我惊骇地发现我已经被毁了,一连几天,我伤心欲绝,像个孩子似的哭喊着杀了我或把我送回姑妈那里去。”梅休,《伦敦劳工和伦敦贫民》


即使这么远,我也能尝到这悲哀,
苦涩而尖利的茎,他令你哽咽。
太阳偶尔的印痕,屋外
轻快而简洁的车轮声循街而来,
在那里新婚的伦敦朝另一个方向拐弯,
而灯光,无可辩驳,高悬而广阔,
阻挠伤疤痊愈,将耻辱
驱赶得无处藏匿。所有从容的日子里
你的心打开,像装满刀子的抽屉。

贫民窟,岁月,已埋葬你。我不敢
安慰你,如果我可以。能说什么呢,
除了痛苦是确切的,但是在哪里
欲望开始失去控制,理解变得飘忽不定?
因为你几乎不在意
与他相比你受骗较少,从那张床上出来,
你踉跄地爬上令人窒息的楼梯,
闯入废弃阁楼的完满。

(舒丹丹译)



阳光明媚的普雷斯德汀

文/菲利普·拉金

到阳光明媚的普雷斯德汀来
海报上的女郎笑哈哈,
直挺挺跪在沙滩上,
围着紧身白色绸带。
她身后,一大块海岸,一家
棕榈成行的酒店
似乎从她的大腿那儿延伸扩张
还令她耸胸的胳膊伸展。

三月的一天,她给人拍了上去。
几个礼拜之后,她的脸上
牙变得残缺不齐,眼也斜了;
巨大的乳头和裂开的胯部
给划了进去,而她那双
腿之间的空处所包含
的涂抹整个让她跨骑上了
一根结节状的鸡巴和卵蛋

奶痒•托马斯在上面签了名,有人
与此同时还用了把刀
或诸如此类的东西直穿
她笑脸上胡子拉碴的嘴唇。
对我们这生活来说她太好。
很快,一下横断的撕扯
就只留下一只手和部分蓝天。
现在对抗癌症在那儿贴着。

(戴玨 译)

注:
1)威尔士北部的海滨度假胜地。



玩扑克牌的人

    文/菲利普·拉金

扬·范·霍格斯普摇摇晃晃走到门边,
在黑暗里小便。屋外,雨水
沿着深深的泥泞小巷流进马车的车辙里。
屋里,德克·多格斯托德给自己又倒了点儿酒,
用火钳夹了块煤渣到土炉里,
冒着烟。老普瑞克应着风声打呼噜,
骷髅脸上映着火光;后面有人喝着麦芽酒,
撬开河蚌,向着挂火腿的椽木
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哼唱关于爱的小曲片断。
德克在发牌。湿漉漉的百年老树
在这间亮着灯光的窑屋上空的暗无星光里
砰然作响,扬在屋里转过身,放了个屁,
朝炉栅啐了一口痰,撞到了心上的女王。

雨,风和火!这隐蔽的,粗野的安宁!

(舒丹丹译)



岁月望远

    文/菲利普·拉金

他们说眼睛随着年岁清澈,
如同露珠滤净空气
夜晚变得澄明,
仿佛时光投下一道边框
环绕在事物最后的形状,
使它们因此凸显;
树木层叠,
绵长而轻柔的草浪
吹皱了金黄的
被风裹胁的波纹——所有这些,
他们说,都会骤然重现,
当我们老去。

(舒丹丹译)    


    
亲爱的,如今我们必须分离

    文/菲利普·拉金

亲爱的,如今我们必须分离:不要让它
引起灾难,变成苦痛。以往
总是有太多的月光和顾影自怜:
让我们将它结束:既然
日头从未在天空如此昂然阔步,
心儿从未如此渴望自由,
渴望踢翻世界,袭冲森林;你和我
不再容有它们;我们只是空壳,听凭
谷子正走向另一种用途。
是有遗憾。总是,会有遗憾。
但这样总归更好,我们的生活放松,
像两艘高桅船,鼓满了风,被日光浸透,
从某个港口分别,朝着既定的航向,
浪分两路,直至从视线跌落不见。

(舒丹丹译)



当我们第一次相对

    文/菲利普·拉金

当我们第一次相对,指间的抚触透露
爱的嬉戏我们多么稔熟,
在月光与霜露,
兴奋与感激的背后,
对于另一些相会,另一些爱恋,
我们的相会有多少亏欠。  
别样生活的几十年
穿过你微合的双眼一一铺展
它属于另一人,浪掷,虚度;
我无法将你拥得太紧,紧到足够
将我在饥饿中挣扎的年月唤回
让你的嘴拓荒一般侵占。  
无可否认:痛苦如此真实。
但是从何时起爱不再想去改变
这个世界,让它回到从前──没有代价,
没有过往,也根本没有其他人──
只有这相会带给我们的感觉,
如此奇异,温柔而锋利,如此新鲜?

(舒丹丹译)



给我的妻子

    文/菲利普·拉金

选择你,未来的孔雀屏
合上了,那里诱惑地展开
一切精致的天性所能。
无敌的潜能!但无所约束
仅仅是当我无所选择;
一次选择结束了所有的道路,除了一条,
并将灌木丛中的逗乐鸟送去振翅飞行。
现在没有未来了。我和你现在,孤零零。
所以为了你的脸我交换掉所有的脸,
为了你不多的财产舍弃了轻快的
行李,和带面具的魔术师的盛装。
现在你成了我的厌倦和失败,
痛苦的另一种方式,一次冒险,
一个比空气重些的实体。

(舒丹丹译)





    文/菲利普·拉金

钱,每个季度,都在指责我:
“为什么让我躺在这儿白白浪费?
我是一切你从未拥有的东西和性,
支票一签就能得到。”
于是我看看别人,他们用钱做些什么:
当然不会把钱藏在楼上。
如今他们已有另外的房子、汽车和老婆:
很明显钱与生活有关
──事实上,它们诸多相像,假如你肯打探:
你没法将青春延迟到退休,
无论怎样把薪水存入银行,你攒下的钱
最终不过买一把剃刀。
我听见钱在歌唱。好像从偏野小镇的
长长的落地窗往下望,
夕阳里,贫民窟,下水道,
华美而疯迷的教堂。极度悲伤。

(舒丹丹译)



婚礼那天的风

    文/菲利普·拉金

婚礼那天风刮个不停,
新婚之夜也是大风之夜;
马厩的门,在声声撞击,
他得走去将它关闭,留下我
烛光里枯坐,静听雨滴,
我望见旋曲的烛台里我的脸,
却什么也看不清。他回来
说马儿受惊,我悲伤,
那个夜里没有任何人或生灵
感受到我的欢欣。

    现在已是白昼,
狂风过后阳光下一片混沌。
他去看暴雨积水,我
携着破损的木桶来到鸡埘,
放下桶儿,我出神呆望。到处是风在云层和树林里穿行,掀动
晾在绳上的布和我的围裙。
它可否承受,这随风而来的
经我的举动触引的欢喜,如同丝线
将珠玉穿系?是否我被允许睡去,
在这永恒的清晨分享我的婚床的此刻?
甚至死亡能否干涸
这些新开的湖泊,结束
我们的跪拜如牛儿在丰盈的湖畔?

(舒丹丹译)



布里尼先生

    文/菲利普·拉金

“这是布里尼先生的房间。他在这儿呆了
肉体的一生,直到
他们把他搬走。”印花窗帘,薄而磨损,
垂在窗台之上五英吋。
窗子露出一长条建筑地带,
驳杂,散乱。“布里尼先生还照管
我一小块花园。”
床,竖直的椅子,六十瓦灯泡,门后
没有挂钩,没有放书和箱包的地方──
“这房间我要了。”这样我就能躺在
布里尼先生躺过的地方,在同一个
烟灰碟纪念品上摁熄烟卷,试着
用棉毛塞住耳朵,掩盖
收音机里他怂恿她买东买西的喋喋不休。
我会了解他的习惯──他什么时候下楼,
他不爱肉汁偏爱酱油,为什么
他不断地填充四注足球彩票──
如同他们一年一度的像框:那个福灵顿老乡
每年夏天教唆他去度假,
圣诞节他会拜访斯多克的姐姐家。
但是他是否伫立,看着寒风
搅乱乌云,躺在发霉的床上
告诉自己这就是家,一边嬉笑,
一边颤抖,恐惧却依然摆脱不掉。
生活方式衡量着我们各自的天性。
在他这个年龄已没有什么值得炫耀,
除了一间租来的笼子使他确信
他没有理由获得更好,我不知道。

(舒丹丹译)



上教堂

    文/菲利普·拉金

有一回,我确信里面没什么动静,
便走进去,让大门砰的一声关严实。
又是座教堂:石板,草垫,长凳;
小本《圣经》;凌乱的花束,摘来是
为了做礼拜,已蔫了;有铜器等物
置在圣堂的一端;小风琴挺整齐;
那紧张的、发霉的、不可忽视的静寂,
天晓得酝酿多久了。没戴帽,我摘除
骑车裤腿夹,尴尬地表示敬意。
向前走,绕着圣水盂用手摸了摸。
站着看上面,那像是新的天花板──
打扫过?修复的?有人会知道:除了我。
我登上读经台,翻阅了少许圣诗篇,
字大得怕人,念出了“到此结束”,
声音比自己原来想发的大得多。
短促的回声在窃笑。我回到大门口,
签了名,捐了爱尔兰六便士硬币,
回想这地方实在不值得逗留。
我却停了步:其实我常常停步,
每回都像这一次,感到挺困惑,
想知道该寻求什么;也想弄清楚:
当教堂沦落到全无用处的时刻,
该把这转变成什么,可否长期
开放几座大教堂,在上锁的柜子里
展出羊皮纸文件,圣餐盒,银盘子;
其余的教堂就交给风雨和羊蹄?
该不该躲开它,当作不详之地?
或许,天黑后,有可疑的妇人进来,
叫她的孩子们摸一块特别的石头;
或是采集致癌的药草;或是在
知情的某晚来观看死人行走?
这种或那种力量总会在游戏或
谜语中起作用,这似乎纯属偶然;
但迷信,正如信仰,必须消灭掉,
等到不相信也没了,还剩下什么?
野草,荒径,荆榛,扶垛,苍昊。
一周又一周,形状越来越难认,
用途越来越不明。我不知道,
最后,到了最后,谁会来探寻
教堂的原址?有人来这里敲一敲、
记一笔,什么是十字架圣坛可知道?
是哪个贪求古物的、废墟狂恋者?
或者是个圣诞迷,打算在这里
找些牧师的服饰、管风琴或没药
或者,这个人能否代表我自己,
感到烦,不知情,知道鬼魂的沉积
已消散,却还要穿过灌木林市郊
来到这十字形地方,因为长期地
保持着平稳,只能在分离中找到──
结婚,生育,死亡和对此的沉思──
当初正是为了这些而建造
这具特殊的外壳的?我心里不明白
这个发霉的大仓库有什么价值,
我倒喜欢在这里静静地呆一呆;
它是严肃的大地上严肃的房屋,
我们被强制聚在它交融的空气里,
被承认,被当做命运而身穿袍服。
这一点永远绝对不会被废弃,
因为有的人总会意外地发现
他自身有一种饥饿,更加严肃;
他会被吸引到这里来,带着饥饿;
他听说这是个使人变聪明的地点,
也许只因为四周有许多死者。

(屠岸译)



写在一位年轻女士照相簿上的诗行

    文/菲利普·拉金

一翻开你终于交出来的照相簿,
我就给弄糊涂了。厚厚的黑纸上,
是你各种年华粗糙和光洁的像!
太多的糖果蜜钱,但太丰富──
这样有营养的形象咽得我喉咙呛。
我饥饿的服从这神态转到那姿势──
梳小辫子的,抓着不情愿的猫的;
穿毛皮衣裳的,可爱的姑娘毕业了;
要不,在棚架下举起一支
花朵儿硕大的玫瑰.再就是戴着
软毡帽(在几方面这使人有点难平静)
你从各个角度对我的自我控制冲击;
而这些小伙子在你早先的日子里
悠悠闲混,也颇叫我心神不宁。
我说亲爱的,他们中大多够不上你。
它同晾衣绳和豪尔胶面板两样,
一些美中不足的瑕疵它没法子掩饰,
却显出那只猫儿心不甘、情不愿,
还分明地录下事实如此的双下巴,
你的率直就这样给那脸大添优雅!
这无可辩驳地说明了一点:
是在真的地方把这位真姑娘摄下,
在每种意义上,经验证明这是真的!
要不,这只是过去?那些花、那扇门、
那些雾萦蒙的停车场和汽车、只因
曝光过度变得很不像样了──
你过时的形象紧紧地捏着我的心。
对呀,但说到底,我们决不是仅仅
为给排除在外而悲伤,是因为我们
由此可自由地哭泣。我们知道单凭
过去并不能使我们的伤心
显得有理,也不管我们隔着眼睛
和相片间的鸿沟狂喊。所以我只
落得不可能有结果地为你哀伤──
你倚着栅栏,平衡在一辆自行车上,
只落得奇怪,你可会发现这
偷摄你游泳时的镜头。总之,把以往
浓缩,而这以往如今没人能分享,
不管你的未来属于谁;这相册对你
就好像天堂一样,既没风又没雨,
可爱的你在这里将永不走样,
将随岁月的流逝变得更小、更明晰。

(黄炅炘译)



年岁

    文/菲利普·拉金

我的年岁远离像白色的绷带
飘浮在中距离外,成为
一朵有人烟的云朵。我更向前倾,亲睹
一间燃灯的住宅有声音疾驰而过。
你这荒诞的游戏,我不辞劳累地让自己加入!
现在我跋涉过你像齐膝的莠草,
它们陪伴着我,亲爱的半透明冰山:
寂静和空间。到现在已有那么多
飞离我头上的窝巢,我必须回头
好晓得我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不论是足印,
狗迹,或者鸟雀熟练的外撇爪痕。

(陈黎丶张芬龄译)



阿兰德尔墓

    文/菲利普·拉金

肩并肩,他们面容模糊,
伯爵和夫人共眠在墓石里,
他们特有的习惯隐隐显现
像接合的盔甲,僵硬的裙褶,
以及那浅浅的荒诞的暗示──
他们脚下的小狗。
这般前巴洛克风的平实
不太能吸引视线,直到
你看见了他左手的铁手套,依旧
空空地被另一只手抓紧;而
你发觉,带着一股温柔的震惊,
他的手抽回,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没有想到会躺那么久。
此种蕴藏在肖像内的逼真
正是朋友可以察觉出的细处:
雕塑家受托付所刻出的优雅
一气呵成地助使画角的
拉丁姓氏得以流传久远。
他们怎么也猜想不到
在他们仰卧静止的旅程中
空气这么早就化成无声的损害,
把老房客赶走;
后代的眼睛这么快就开始
浏览,而不是细看。
保持原有的姿势,连结着,穿越过时间的
长度和宽度。雪花飘落,不载明日期。每一个
夏季光线挤入玻璃杯里。明丽的
鸟语零乱地撒落于同样
多孔洞的地面。而沿着小路
不断变换的人们来到,
冲毁他们的身份。
而今,无助地处于这不再是
纹章时代的穴里,在他们
历史断片的上方
缓缓悬浮的烟束凹处
只残余一种姿态:
时间已将他们变形成为
虚幻。那原非他们本意的
墓石的坚贞已变成
他们最后的纹章,并且证实
我们的准直觉几乎真确:
只有爱情能使我们长存。

(陈黎丶张芬龄译)





    文/菲利普·拉金

树正在长叶子
彷佛在告诉我们什么;
新芽松弛,伸展,
它们的绿是一种悲哀。
是不是它们新生
而我们老去?不,它们也会死。
它们年年变新的诡计
写在一环环的谷粒中。
然而这些不安的城堡仍然在每年
五月饱满厚实地打谷。
去年已死,它们似乎在说,
重新,重新,重新开始吧。

(陈黎丶张芬龄译)



在床上交谈

    文/菲利普·拉金

在床上交谈应该最随意。
那样躺在一起可追溯到很久以前,
已是两个人坦诚相对的标记。
然而越来越多的时间沉默地度过。
外面,风未完成的动荡把云聚起
然后又吹散至天空各个角落,
而黑暗的城镇在地平线上堆簇。
都不管我们。没有迹象表明为什么
在与孤立保持的这个特别间距
想要找到某些词语变得更加
困难,既真实又体贴的话,
或既非不真实,亦非不体贴的话。

(戴玨译)



需要

    文/菲利普·拉金

除却这一切,想要独自一人的愿望:
然而天空满是邀请卡,渐渐黑了,
然而我们依循印刷出来的房事指南,
然而一家人在旗杆下照相──
除却这一切,想要独自一人的愿望。
这一切下面,让人淡忘的欲望流动:
不管日程表巧妙安排的紧张状态,
人寿保险,表格化的受精仪式,
眼睛对死亡代价高昂的回避──
这一切下面,让人淡忘的欲望流动。

(戴玨译)



再看蟾蜍

    文/菲利普·拉金

在公园里散步
应该比工作舒服:
湖色,阳光,
草地可以躺一躺。
穿黑袜裤的保育员那边
有操场模糊的杂音──
这地方不错。
但却不适合我。
成为你下午遇见的
人其中一个:
麻痹的迈步者,双眼
像兔子的神经质职员,
蜡色肌肤的门诊病人
仍旧因意外神情茫然,
还有身穿长衣的人物
在垃圾桶的深处──
都在逃避蟾蜍工作
变得迟钝或衰弱。
想一想变成了他们!
听到钟鸣时辰,
看着面包送来,
太阳被云层遮盖,
回家的孩子们;
想一想变成了他们,
在靠近一坞山梗莱
的地方思考他们的失败,
除了室内无处可去,
没有朋友只有空椅──
不,还是我的收文篮好些,
我的面包头秘书,我的
“要我把电话接进去吗
先生”: 我还能怎样回答,
当灯光在四点亮起,
当又一年即将过去?
把你的胳膊伸过来,老蟾蜍;
扶我走下墓地的路。

(戴玨译)



一九一四

    文/菲利普·拉金

那些长长的不规则队形
耐心地站着
仿佛他们在椭圆球场
或维拉球场外延伸,
帽子的顶部,蓄有
长髭的古老脸膛上的阳光,
咧着嘴笑,仿佛这全然是
八月法定假日的一项活动;
还有上了门的商铺,遮阳布上
发白的,广为人识的名称,
法新与沙弗林钱币,
而身穿深色衣服玩耍的孩子们,
以国王和王后之名相称,
可可与烟草的
锡制广告板,还有整天
都店门大开的酒馆。
乡郊则漠不关心:
地名全为各种开花的草
笼罩,而田野
将末日线淹没在麦子
不安的沉默阴影之下;
穿着不一的仆人
在巨宅内有狭小房间,
豪华轿车后面的尘土;
这样的天真不会有了,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一言不发地把自己
变成了往昔──留下了
齐整花园的男人们,
维持得更长久一些的
成千上万的婚姻:
这样的天真不会再有了。

(戴玨译)



信仰疗法

    文/菲利普·拉金

女人们排成一行,慢慢向那人走去,
他站得笔直,戴着无框的眼镜,银色的头发,
深色的外套,白色的衣领。干事们不倦地
劝她们往前,朝他的声音与双手走去,
在他那春雨般的温暖关爱中,
每人沉浸大约二十秒。呃,亲爱的孩子,
有什么问题,低沉的美国嗓音问道,
接着,几乎没有停顿,开始祈祷,
要上帝注意这只眼睛,那片膝盖。
她们的脑袋突然给紧抱了一下;然后,被放逐
有如失败的想法,她们默然消失;有些
像绵羊一般羞怯地迷了路,并没有立刻
回到她们的生活里去;但是有些仍旧在发僵,抽搐,
大声地流着低沉嘶哑的眼泪,仿佛有个痴呆的
哑巴小孩在她们心里存活了下来,
被好心重新唤醒,以为终于有声音
单独召唤她们,有援手来
将她们抱起,令她们轻松;如此的喜悦
令她们的舌头冲口而出,她们的眼睛挤着悲伤,一大堆
没人听过的应答蜂拥而来,欢欣鼓舞──
有什么问题!蓄了胡子,穿着綉花连衣裙,她们在发抖:
这时,一切都有问题。在每个人的心中
都有种为爱而生的生命意识在沉睡。
对于某些人来说,它意味着只要爱别人她们就可以
带来改变,可是它对大多数人只一扫而过,
要是她们为人所爱,可能也只会这样做。
那是无可救疗的。一种正在松弛的巨痛,
就如坚硬地带在解冻之时的哭泣,
在她们中间慢慢地扩散──那疼痛,在上方
说着亲爱的孩子的声音,以及一切时间都不赞同。

(戴玨译)



冬宫

    文/菲利普·拉金

绝大多数人越老便了解得越多:
我对任何那种事都故意地冷落。
我把我第二个四分之一世纪
花在了摆脱大学学到的东西,
自那以后发生的事拒绝予以注视。
如今公众刊物上的名字我都不认识,
开始得罪别人,说忘了他们的面庞,
还发誓说我从未去过某些地方。
值得的,要是最终我做成了这事,
让造成损害的一切事物逐渐消失。
到时候所有的事物我都不了解,
我的心思会自行折叠,就像田野,就像雪。

(戴玨译)



无话可说

    文/菲利普·拉金

对于那些野草一样面目不清的民族,
那些住在石头缝里的游牧者,
身材矮小、颧骨突出的部落,还有
住在磨坊大的小镇,黑暗清晨里的
乱石般近亲杂交的人家,
生活就是一种缓慢的死亡。

他们完全不同的
建筑,祝福,
乃至衡量爱情和金钱的方式
也是缓慢死亡的方式。
一整天去打野猪,
要不就在花园里办个派对,

花几个小时提供证据
或者生孩子,朝向死亡的
推进也一样缓慢。
对有些人,说这些事情
毫无意义;而另一些人
则让你无话可说。



质朴

    文/菲利普·拉金

语言平实如雌鸟的翅膀
不会撒谎,
没有太多的粉饰——
甚至过于羞涩。

思想流转如便士,
穿过历代君王,
磨损到至简的样子
却依然健在。

杂草本不该生长,
但还是会有一点,
有的竟开出了一朵花,虽然
无人看见。



晚祷

    文/菲利普·拉金

收音机的座灯背后
传来对上帝急切的喊话:
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成全,
求你加添我们的生命走出这黑夜,
开我们的眼,让我们重见阳光。
昏暗的病房里,生命的火花
忽闪着就熄灭了,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边,
让人一路哭下台阶
带着尚未用过的爱,用从未说出的话语:
为此我真想给这个祷告泼一瓢冷水,
要不是想起大自然会为造一条鱼
而产下一百万个卵。
最好还是让那些永无休止的仪式
一直没日没夜地乞求,
只要上帝最后能应允一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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