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俗生活
我是一只虚伪的寻找精神家园的老鼠,
我辛苦经营,地底有很多的迷宫了,
里面的黑暗互相嘶咬。你是某一个冬天
我未曾设想的十二月,一场洁白的雪
覆盖了我的虚无。在认识你之前,
你是一株未成熟的麦穗。我的孤独
培育了你的金黄,直至你饱满的颗粒
种植在我贫瘠的土壤里。
你是我从家乡带来的一盏小煤油灯
其灯火很微弱,但光焰拧结在一起,
照耀了一朵蒙尘的花瓣。我已是一只
爱偷吃灯花的老鼠,竟凭上帝的家园任意荒芜。
你是不完美的,恰好和我的丑陋
相匹配。我在家里想别的女人,
出门在外,我却想我的妻子。黄昏,我
报告我的妻子和女儿,我宿在望江楼客栈。
世俗生活二十二
我的身体是陡峭的悬崖,你眼里的
爱
情
是流经的瀑布。多少年了,依然悬挂在那里。
你摔落的姿势,是岩石上
一朵抽象的梅花的花瓣。在我的沧桑面前
你始终保持着轻盈,即使受了伤,
每一个碎片,也要完整地,体面的离去。
你是时间里完美的造型,而我
太陡峭了,不能伸出手拥抱你的轻盈。
一个矮人国的工匠,在你住的圆形窗户上
打造了四只精美的蝙蝠以及
神话里的凤凰,你在窗户的里面
梳洗打扮。我伫立良久,只能看见你
从容的影子。那个窗户还在
窗户上的蝙蝠和凤凰却有了明了的去意。
世俗生活(二十三)
一株枫树的红,需要救赎。
从深秋进入冬天,只隔着一层稀薄的雾霭。
红一点,再红一点,让一株枫树的红
能经得起一场雪的覆盖。我是
红亚坪,从某一个村落里走出来,
曾经具备流水的明净,山的悬崖,
田野的空旷。可是怀抱里的月光
什么时候 变成了一只流浪的野狗。
家园里还有满地的红枫叶。
一切荒芜的形式经过一场
早晨的霜冻,自然地变得苍白。
一只比黑夜还黑的乌鸦
从我的身体里叨走了
我爱过的几个女人。和她们激情的性爱
也徒具形式,只记得和你的凝视
是照耀童话的一抹干净的晨曦。
世俗生活(二十四)
暮色一层一层地增浓
我看见天空中一个星星,
又一个星星,直至满天的星斗,
他们是为明亮而来,还是为黑暗而来?
夜深了,我曾经吻过的乳晕,
经过这么多平庸的日子和世事,
灿烂了,幻化了,悬挂成天上的银河,
只记得几句洗练的呓语,花鸟虫蛭。
暮色一层一层地增浓,有几个女子
仍着紫色的衣服,低头,匆匆走过干净的小巷。
暮色每浓一层,我就遗忘一次
经典的爱情。我不由自主地爱上
每一个漂亮的女人。月色宛如
一块锋利的刀片,割掉了我身前
和身后的藤蔓:靠近你宛如靠近上帝,
我身上的一切都是多余!
世俗生活(二十五)
你有酒醉后的伤感。阴影宛如芭蕉一样肥厚
时间很拥挤了,自己是冬天的一个水蜜桃
没有收藏的余地。时光里几片未曾凋萎的绿叶子
是我默读的圣经。经书上说:为了瞬间的甘甜
要不惜以身饲虎。即使只能拥有坠落的结局
或被人摘走,被鸟啄破,被时光腐朽
为了你,仍然要抵达一种宁静的成熟,椭圆的红。
让你的掌心怀念我完美的轮廓。
我能经风雨,我的渺小能抵挡
一场暴雨和曝晒。你不经意投来的一瞥
停顿在时光里。我渴望的爱情
让我从此变得残缺。抱残守缺了,
已不能拒绝虫蛀和嘶咬,只能露出
狰狞的姿态,维护属于我们的,一小片时光。
天高云淡,月色如银,一个渔色的少年英雄
掳去了我,连同我的青涩。
世俗生活(二十六)
当浓雾弥漫,窗前的忍冬花
忍痛,与魔鬼撒旦签定了契约
她处女般宁静的花瓣
那蕴籍而丰腴的蓝色
被卖与撒旦。几个慵懒的没有情。绪的黄昏
宛如上帝手里捏的薄薄的刀片
只给花瓣留下可以纵情一吻的厚度。只剩下
一抹蕴籍的蓝,被卖与撒旦。
一朵忍冬,本来是我指尖上跳舞的
洛-丽-塔。舞步里渐渐有深秋的凉意,
无意之间跨越了纷纭的世事。
即使一再放纵的裸体,有淫荡的本色
也被恍惚来临的日子和它们决绝的步伐
抹煞了。只能这样,从本真中
遗失了本真,在虚伪和繁琐里迅速堕落
只剩下无辜的颜色。
世俗生活(二十七)
活着,只能象犹大一样活着 。
每天睡觉之前,默数自己的肋骨,
看是否被上帝拿走。从一背叛开始,
每天的背叛已是一种程式,而不显得多余。
早晨的浓雾,隐去了很多我怀念的山水
和里面复杂的路径。我爱着的女人,她的裸体
是一粒饱满而干净的大米!足以让我忘记:
犹大,这一卑鄙的名字。
一树绚烂的梅花,花朵与花朵
耳鬓厮磨,即使冬天悄悄而过。
冬天好宽敞,但不胜你们相互
唧唧喳喳的耳语,时光流转得
因此加快。花朵里面纵横的枝桠
在冬天的冰棱里,沉默得黝暗。
这个季节的冷和萧索,是它木质的一部分,
而不可缺少,也是来年开花的营养。
世俗生活(二十八)
天断黑之前,我默读经书。
一苗三分自留地上,我种的荞麦
被呼啸而来的虫子:啃个精光。
它露出冬天的脊背,等待一场立春的雨。
经书里记载了我的女人,她遗落的发笈,
经过了冬至、小寒和大寒,这小小的饰物
发了芽,我不可能捡起并归还我的女人。
你一再的诘问,使我变得比西伯利亚更加荒芜。
你完美的躯体印在黑色的布帛上,我只能摸索
怀抱你的影子,掉进暗哑的虚空。我是什么?
我是一截圆的榆木,两头都是愈合的伤疤。
亲爱的戈多,我还在风口里等候。你坐在那里
态然自若。一把芹菜呆在黑暗里,它很清醒
时间不可能因为黑暗而停滞,它还有时间,
可以走向历史性的成熟,可以走向
它亲爱的戈多。戈多,戈多,戈多,戈多
你是我的亲爱的戈多,也是别人的戈多。
世俗生活二十九
黑夜自然经过的花蕾
试图绽放一缕笑容拒绝涌来的孤独
在盛开的时候,一朵流云
撞疼她的腰。抬头看天上
只有几个星星,因失语而闪亮。
把修饰的词语一节一节砍掉
心所剩无几,象花朵一样
只余一点红,却无从表达对你的爱意。
美丽和丑陋皆为苍生,一律视为平等。
六点钟
我最心爱的女子就会回来
我将在虚无的钟表里等待
真的,我墙上巨大的挂钟
其外壳已经腐朽。记忆里
一两句话使我们滑出去很远
让我们流浪终身。当暴雨来临
只有你很薄的名字在骤雨里飘零
而且我看见很厚的尘埃。
世俗生活三十
某一个傍晚,黄昏里一只秃鹫
用他尖利的嘴叨走了
我居住的小镇那个又宽又大的广场
小镇里几个老牌的居民,衣着褴褛
因咂了几口米酒,继续悠闲地散步
从广场里出来,走到秃鹫的肚腹里
只有一点小小的讶异:昨天丢失的绵羊
又找回来了,还有童年时骑过的一匹木马。
一个疯子,站在广场的某一个角落
手里捏着一张破旧的地图,他想去罗马
从这里出发。一个晦黯的雨季刚刚开始。
穿过光亮的斑驳,途经平川,山峦,沙漠
他因为容光焕发而被别人称为疯子
当最后一盏路灯 被一个调皮的小孩砸碎
只有几个星子的光芒冷冷地照着他依靠的门楣
幸福里家园平安街56号。一栋废旧的房子。
世俗生活三十一
一只老鼠小心翼翼地经过黄昏
暮色宛如迅速凋谢的一朵昙花,
颜色从浓到淡,恰如它自己的洞穴里
悄悄地滑行。某处高声喧哗的人声
令他从丰满到瘦削,一副贼眉贼脸。
在妇人之仁里,它抵达罗马,抵达古希腊,
抵达山顶洞人的穴居之所。它幽雅的体态
失去了真伪。生存成为一种暗示的会俩。
在遥远的地方有华丽庄严的宫殿,可是
在你的眼里毕竟是过眼云烟,唯鼠目寸光,
他廪食而知礼节。一切幻象都会坍塌,
存在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世道艰深,声音鼎沸,即使在人世里
混了个五音不全,一生吃杂粮和糠饼
磨尖了牙齿,也要唱出自己的声音。
内心同时靠近花朵和宗教,他们仿佛能听清楚
世俗生活三十二
某一个时分,聊斋里的妖狐鬼魅
都离开了我居住的木房子
我顿显凄凉和孤独:痣疮,牙痛,
包袱胆,十二指肠溃疡,胃溃疡和骨质增生
还有其它一些隐秘的疾病,此消彼长
人到中年,我掐头掐尾
把一切信念都掐掉了
只剩下养家糊口以及各种中草药
我住在我的国家里,因为病痛
我和我的国家才发生细节的联系
我没有被这庞大的机器所遗忘,
是因为我不间地地病的疼痛。
否则,我的国土愈来愈小
很多的土地因为最近的物价飞涨
被和平地换掉了麦子,粟粒
大米,牛肉,排骨和几片踽齿宁含片。
世俗生活三十三
我少年时迷醉过的音乐巢居于土制的瓦罐里
那几个陪我聆听音乐的小女孩
于今都丧失了贞洁,她们面色红润,身体健康。
没有月光和梦想的养育,纯洁的女人都是病态的,
性,使她们完整。至少在我居住的小镇子里
是如此。在这九月的阳光照耀下,仿佛睡着了的小镇
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冷霜。一个杂货店里
传达室来了粗俗而响亮的歌声,它周围的杂乱和潦草
令我遗忘了瓦罐里的音乐。
一些节日令我感到羞耻,我对这个国家
没有尺寸之功。我还妄想进入其它的城市
坐大巴,飞机或者提速的火车。我计划
休掉糟糠之妻,远离病痛之中的父母
幻想一个为所欲为的岛屿。我将远离亚热带
季风的影响,没有气管炎,不用把大好的江山
咳漱出来。我愧对那些宏大的叙述,只能窃窃私语。
偏于一隅的小镇是凹凸的土丘,它吃掉了我的腹诽
仍保持风和日玉,让我这个有病的人有一个无辜的上午。
世俗生活三十四
我怀念一种静物的姿态。宛如一个广口的瓷瓶,
很多的日子朝着它奔走。它的表面有许多花朵
纷纷坠落,鲜艳的疼痛来不及喊出声音。你无法看到
它的伤口。虚怀若谷,一种巨大的空虚被细小的瓶颈
所默许。我的八月那么庞大,九月一日,就像一个小的水龙头
那么轻轻一拧,即使我身体里住着一群魔鬼,也被
通通关闭。只有印象的木质门敞开着,面对以往。
我身旁的一株柏树仍然保持八月的阴翳。
奔跑的时候,我经常拎着
属于我的缺陷。我渴望陷入一种静物的姿态
我用力拎着的可以轻轻放下。花的花香
不会增加花的重量,我渴望的女人,我的杂念
也不会亏损你纯净的面容。除非月光令你砰然心动,
那时你一定中了光的魔法,你的命运也像我一样
拎着自身的缺陷不断地奔跑。我将背叛我的地址
我将背叛我的门牌号码,我渴望陷入一种静物的姿态。
世俗生活三十五
既然存在给了我存在的肉体
为什么要抗拒你身体对我的诱惑
她,一个少女的肌肤,抵得上一场残酷战争之后
的一座废墟,每一个死者都用神圣的伤口
面对着她。好多个黎明不请而来,一朵
又一朵花被唤醒。我需要你的身体
我亲爱的女人。我人世里的一切行囊
死后都要抛弃,唯有我和你的性爱,
令我们在上帝的天平里有一点点重量。
我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是纯洁的爱情
这正是我身上所没有的东西。我只能把我的空虚
盛在你经过雨露和晨曦的手掌里。荷马是一个瞎子,
他眼里的女人,男人为了她背井离乡,死在他乡
另一些男人为了他失去城池和土地,儿女和妻子都成了奴隶。
我不是一个瞎子,即使是一把稻草的金黄,我也不愿舍舍弃。
我身上的负累造就了我的空虚,我亲爱的女人。
一只兔子经过一片山野,山野的寂静不能
惊醒兔子一身安静的白色。
世俗生活三十六
我的生活一再原谅我的梦境。一场雪灾埋灭了我祖先的姓氏
即使有无边的月色作为深沉的背景,关于我的族谱,我哑口无言。
昨天子夜之前,我在时间里敲敲打打,为我新买来的一把椅子铆上了
很多的螺丝钉和螺丝帽。我想纠正我一贯歪邪的坐姿,我一个俗人
怎么能想到,这是历史的虚空令我一直摇晃。很小的时候
我吃了很多伟大的格言,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呕吐。呕吐不停。
月明星稀,两三声狗吠。我一个癫痫病患者在夜色里
跌跌撞撞。我想走出一直围困我的画框,即使那里面住着我的祖辈。
我爱着的女人,一个月以来她杳无音讯,我因此觉得
我的身子是多么干净。干净得无须施洗,可以面见上帝。
即使我是有病的,患的也多是原罪,因为生活令我
避无可避。我会忘记我们做爱的地址,以及你湿润的双唇。
半夜醒来,我听见刮风的声音。此刻,我的空间好辽阔
没有她和别的人,我也无须露出生活令我惨败的姿势。
我身边的黑 像精力旺盛的黑色的马匹,驮载我那黑色的负累
是那么轻。别,别把你窗前的一朵花的红色叫醒。让它在黑里。
世俗生活三十七
我的领居对我说:“你对我的妻子和女儿
都没有非分之想,你真的是仁义之人
我要和你一辈子为邻里。”受了他圣经般的话语的鼓动
我和她的五个女儿都有苟且之事,只把他的妻子
留给他 做他的私有财产。我的一生就是为了
或者说仅仅是为了——糟蹋你口里吐出的名言。
死亡才是最善良的道德之士,只有它才有资格
取走我身上孳生的一切恶习。
习习凉风穿过盛夏的小巷
我燥热的肉体即生感恩之情
我无辜地生活在这样一条小巷子里
担当起一切罪恶的和不洁的念头
小心翼翼地在芸芸众生之中鬼混
当对面一个面孔在黄昏中幽灵一般显现
又被橘黄色的灯光消失于无形,
我大慈大悲,原谅了自己。
世俗生活三十八
我在黑暗里的时候相信你也在黑暗里
他和她都在黑暗里。你的眼睛,他的眼睛
她的眼睛,都在黑暗里,没有一双眼睛
是可以被原宥的。我愿意失去有星星和月亮的天空,
有花朵和草木的大地,它们令我相形见拙,
令我只能在时光里得过且过。它们不断地
繁衍出我的敌人。这些家伙看上去都比我
力量强大,体型幽雅,但是他们都和我一样
掩着巨大地无法治愈的伤口,而且,似乎
是与生俱来。
老虎,狮子,兔子,绵羊,蚂蚁和蜉蝣
它们最大的特性是没有人类的姓名
无须穷毕生之力,面对一些比你伟大的名姓。
当天敌来临,我们应该顺应命运。太平盛世
必须放弃自己的姓氏,才能活得安稳和坦然,
象小猫和小狗一样。某一个阴翳的正午,
有巨大的翅膀的鸟群破窗而入,它们叼走我们
餐桌上有限的食品,一点也不讲人情和世故。
我一再拒绝朋友去钓鱼的邀请,我想守住
我住的小巷子,它不能遗失和被贸然抢夺。
世俗生活三十九
当我听见花朵落于地面的声音
那么巨大,我不知道,它需要什么?
还是,它的堕落仅仅是和上帝的一个
无关紧要的约定?我爱的女人,她的灵魂
也这么离开过我的肉体,使我茫然
不知所措。我要用理智的光芒擦亮
我心底的忧伤。爱情是无知的产物。
雨水落在屋檐上,我听见“滴答——”
我象马蒂斯一样,碰见一个粉红色的女郎,
她虽然艳丽动人,可是一个又一个漆黑的晚上
都从我身边阒然无声地溜过,她即使有迷人的腹部
我的温柔的双手仍然 握着虚空的线条。
我听见画框里有一种爱的声音,但那么微弱
没有一个人能听清楚她嘴里说出了什
么。早晨的一杯牛奶,
安静地卧在淡蓝色的餐桌上。
世俗生活四十
一只赖蛤蟆有下三烂的纹理,秋风太凉了,
紧贴它似乎没有弱点的脊背。趁万物荒凉,
穹隆渺不可及,我又在我家中背诵老子的
《道德经》,并适时地适地加紧手淫的频率。
街上拐角口的一只患了狂犬病的疯狗
吃掉了太多的细节,这使得我住的小巷子
象麻绳一样细,它斯文地遗忘了它所有的住户
犯的大大小小隐秘或者公开的错误。
短语是我体内的疾病,是我贫穷的故乡,
是我落魄的人生,是满天的星子和辉煌的月亮,
是我卑鄙和肮脏的证据,是我的信仰,
是我送给旧情人的铂金项链,是我混生活的伎俩,
是瓷器的彩釉和花鸟虫鱼,是上帝的指纹。
我住在一个有着简朴风格的小乡镇里,民风淳朴,
但是我体内杂乱的短语让它堕落和沉沦。在某个
偏僻的小巷子里,一个短语谋杀了另一个短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