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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奥登诗选
级别: 创始人
0楼  发表于: 2012-08-13  

奥登诗选

名人志


一先令传记会给你全部的事实:
他父亲怎样揍他,他怎样出走,
少年作什么奋斗,是什么事迹
使得他在一代人物里最出风头:

他怎样打仗,钓鱼,打猎,熬通宵,
头晕着攀新峰;命名了新海一个:
最晚的研究家有的甚至于写到
爱情害得他哭鼻子,就象你和我。

他名满天下,却朝思暮想着一个人,
惊讶的评论家说那位就住在家中,
就在屋子里灵巧的做一点细活,
不干别的;能打打唿哨;会静坐,
会在园子里东摸摸西掏掏,回几封
他大堆出色的长信,一封也不保存。



无名的公民

(献给JS/07 M 378该大理石纪念碑为本州所立)


他被统计局发现是
一个官方从未指摘过的人,
而且所有有关他品行的报告都表明:
用一个老式词儿的现代含义来说,他是个圣徒,
因为他所作所为都为一个更大的社会服务。
除了战时,直到退休
他都在一家工厂干活,从未遭到辞退,
而且他的雇主——福济汽车公司始终满意。
他并不拒绝加入工会,观点也不怪奇,
因为他的工会认为他会按期缴费,
(关于他所属工会我们的报告显示是可信的)
我们的社会心理学工作者发现
他很受同事欢迎,也喜欢喝上几杯。
新闻界深信他每天买份报纸
并且对那上面的广告反映正常。
他名下的保险单也证明他已买足了保险,
他的健康证上写着住过一次院,离开时已康复。
生产者研究所和高级生活部都宣称
他完全了解分期付款购物的好处
并拥有一个现代人必需的一切:
留声机,收音机,小汽车,电冰箱。
我们的舆论研究者甚感满意,
他能审时度势提出恰当的看法:
和平时拥护和平,战时就去打仗。
他结了婚,为全国人口添了五个孩子,
我们的优生学家说这对他那一代父母正好合适。
我们的教师报告也说他从不干预子女教育。
他自由吗?他幸福吗?这个问题太可笑:
如果真有什么错了,我们当然知道。

(范倍译)



一位暴君的墓志铭


他追求一种尽善尽美,
他创造的诗歌简单易懂;
他对人类的愚蠢了如指掌,
而且醉心于自己的舰艇和军队;
他笑时,可敬的臣子也爆出大笑,
他哭时,小孩们则死在街头。

(范倍译)



布鲁塞尔的冬天


寒冷的街道缠结如一团旧绳
喷泉也在霜下噤不作声
走来走去,看不请这城市的面容
它缺少自称"我乃实物"的品性

只有无家可归和真正卑微的人们
才像确切知道他们身在何处
他们的凄惨集中了一切命运
冬天紧抱着他们,像歌剧院的石柱

阔人们的公寓耸立在高地
几处窗子亮着灯光,犹如孤立的田庄
一句话像一辆卡车,满载着意义

一个眼光包含着人的历史
只要五十法郎,陌生人就有权利
让这无情义的城市送上温暖的胸膛

王佐良 译



美术馆



关于苦难他们总是很清楚的,
这些古典画家:他们多么深知它在
人心中的地位,甚至痛苦会产生,
当别人在吃,在开窗,或正作着无聊的散步的时候 ;
甚至当老年人热烈地、虔敬地等候
神异的降生时,总会有些孩子
并不特别想要他出现,而却在
树林边沿的池塘上溜着冰。
他们从不忘记:
即使悲惨的殉道也终归会完结
在一个角落,乱糟糟的地方,
在那里狗继续过着狗的生涯,而迫害者的马
把无知的臀部在树上摩擦。

在勃鲁盖尔的《伊卡鲁斯》里,比如说;
一切是多么安闲地从那桩灾难转过脸:
农夫或许听到了堕水的声音和那绝望的呼喊,
但对于他,那不是了不得的失败;
太阳依旧照着白腿落进绿波里;
那华贵而精巧的船必曾看见
一件怪事,从天上掉下一个男孩,
但它有某地要去,仍静静的航行。



散步

阿九/译

我选择一条路,到处走动,
当我有个谣言要去散布,
有几件工具要还,或者几本书要借给
有个另一条路上的人。

然后我折返回来,尽管
我撞见自己的足迹,
那条路却依然是新的。
我所想要做的,现在已经做好,
但我避开了它,当我
为了散步而像散步者一样行走的时候;
其中所包括的重复
惹出了一个无法自己解开的疑窦。

到底是哪一个天使或魔鬼令我
恰好在那一刻停下脚步?
假如我继续向前走一公里
又会发生什么?
不,当心中的一个躁动
或者积雨云约我出去散步,
我所选择的路线总是曲折迂回
并止于出发的起点。



停止钟表,切断电话



切断电话,停止所有的钟表,
防止恶狗对一块多汁的骨头吠叫,
让钢琴沉默,在压抑的鼓声中
亮出棺材,清哀悼者进来。

让飞机在头顶环绕着哀悼飞行
在天空涂抹下他死亡的消息,
把绸带系上公共场所的鸽子的白颈,
让交通警察戴上黑色的棉手套。

他是我的北方和南方,我的东方和西方,
我工作的一周和我休息的礼拜天,
我的中午,我的子夜,我的话语,我的歌;
我以为爱会持续到永远:我错了。

现在不需要星星了:释放它们中的每一个;
把月亮包起来,把太阳拆除掉;
倾斜尽海洋,砍伐光树木。
如今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有用了。



歌拟奥登(一首关于民工的诗)
      
        据说这个城市有一千万人口,
    有的住花园别墅,有的住胡同平屋,有的住在海里头;
    可是我们没有一席之地,弟兄们,我们没有一席之地。
  
    据说这里是我们的历史和梦想,是我们的骄傲,
    我们像亲戚来串门,却也引起它的懊恼;
    它让我们呆在原地不动,弟兄们,它让我们原地不动。
  
    我们的原地,荒凉的地方只有不长五谷的山沟,
    我们要靠它吃饭人们却痛心疾首;
    他们不让我们砍树,弟兄们,他们不让我们砍树。
    ……
  
    我们逃离饥饿,寻找幸福,交通部门要走我们的所有,
    让我们挤在一起窒息,疯狂,死去,认清自己
    不如他们眼里的一条狗,弟兄们,我们不如一条狗。
  
    我们没有身份,派出所的人抓住我们说活该,
    “如果不交钱你就没有三证,对我们来说你就不存在。“
    可是我们存在,我们还活着,兄弟们,我们还存在。
  
    那从我们中间飞升上去的悄悄地说我们是一种文化,
    我们游荡去来,像蝗虫,从三国水浒吃到现在;
    他们说我们是害虫,弟兄们,他们说我们是祸害。
  
    去到一个科研院所,他们论证说
    目前还没有我们的现代化计划,等下辈子再来找它;
    但这辈子我们怎么化,弟兄们,这辈子我们怎么变化?
  
    我们交纳了增容费,暂且安身。报纸表达得暖昧,
    老太太的小脚跑来可真是敏捷,逢年过节地喊着防贼;
    她指的是你和我呀,弟兄们,她指的是你和我。
  
    有人说我们太笨,素质太低,为什么禁止我们进入
    很多行业?他们明明知道中关村里的电脑是我们攒的。
    有人说我们到城里来只是出丑,同样是修路,扫地,
  
    法律法规却让我们交出自由,
    我们规规矩矩地坐在城里人身边;
    他们却皱着眉头,弟兄们,他们指我们太臭。
  
    听说学者们的忧愁就像富人的富有,就像我们的匮乏,
    他们反抗现代性的异化,听说他们比我们活得光荣伟大;
    他们在绝望里令人感动,弟兄们,我们在绝望里无所适从。
  
    我想我听到了这个城市上空有一个声音,
    那是陌生却异常的权威,说:“他们必须牺牲。“
    噢,我们在他的掌握之中,弟兄们,我们在他的掌握之中。
  
    看到一只狮子狗裹着短袄,别着胸针;
    看到门儿打开,让一只猫走进门;看到人们都在出国;
    看到学生们扔砖头,看到“我的朋友比尔“在北大演说;
  
    看到春天的花和春天的鸟,
    看到一条鱼在饭店前的水池里自在地游,
    我们是新奇带一点儿糊涂,弟兄们,是新奇带一点儿糊涂。
  
    我们流浪,从80年代到又一个世纪,
    我看见这个城市日新月异,万家灯火;
    没有一盏属于我,弟兄们,没有一盏是我们的。
  
    武装警察越来越多,防暴队伍有特殊的任务,
    从东单到西单,他们要保卫权威和一种幸福,走去又走回;
    他们在寻找你和我,弟兄们,他们在寻找你和我。

战时·第18首

他被使用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地方,
又被他的将军和他的虱子所遗弃,
于是在一件棉袄里他闭上眼睛
而离开人世。人家不会把他提起。

当这场战役被整理成书的时候,
没有重要的知识会在他的头壳里丧失。
他的玩笑是陈腐的,他沉闷如战时,
他的名字和模样都将永远消逝。

他不知善,不择善,却教育了我们,
并且像逗点一样加添上意义;
他在中国变为尘土,以便在他日
我们的女儿得以热爱这人间,
不再为狗所凌辱;也为了使有山、
有水、有房屋的地方,也能有人烟。

悼念叶芝
(死于1939年1月)
查良铮 译

1

他在严寒的冬天消失了:
小溪已冻结,飞机场几无人迹
积雪模糊了露天的塑像;
水银柱跌进垂死一天的口腔。
呵,所有的仪表都同意
他死的那天是寒冷而又阴暗。

远远离开他的疾病
狼群奔跑过常青的树林,
农家的河没受到时髦码头的诱导;
哀悼的文辞
把诗人的死同他的诗隔开。

但对他说,那不仅是他自己结束,
那也是他最后一个下午,
呵,走动着护士和传言的下午;
他的躯体的各省都叛变了,
他的头脑的广场逃散一空,
寂静侵入到近郊,
他的感觉之流中断:他成了他的爱读者。

如今他被播散到一百个城市,
完全移交给陌生的友情;
他要在另一种林中寻求快乐,
并且在迥异的良心法典下受惩处。
一个死者的文字
要在活人的腑肺间被润色。

但在来日的重大和喧嚣中,
当交易所的掮客像野兽一般咆哮,
当穷人承受着他们相当习惯的苦痛,
当每人在自我的囚室里几乎自信是自由的
有个千把人会想到这一天,
仿佛在这天曾做了稍稍不寻常的事情。
呵,所有的仪表都同意,
他死的那天是寒冷而又阴暗。

2

你像我们一样蠢;可是你的才赋
却超越这一切:贵妇的教堂,肉体的
衰颓,你自己;爱尔兰刺伤你发为诗歌,
但爱尔兰的疯狂和气候依旧,
因为诗无济于事:它永生于
它辞句的谷中,而官吏绝不到
那里去干预;“孤立”和热闹的“悲伤”
本是我们信赖并死守的粗野的城,
它就从这片牧场流向南方;它存在着,
是现象的一种方式,是一个出口。

3

泥土呵,请接纳一个贵宾,
威廉•叶芝己永远安寝:
让这爱尔兰的器皿歇下,
既然它的诗已尽倾洒。

时间对勇敢和天真的人
可以表示不能容忍,
也可以在一个星期里,
漠然对待一个美的躯体,

却崇拜语言,把每个
使语言常活的人都宽赦,
还宽赦懦弱和自负
把荣耀都向他们献出。

时间以这样奇怪的诡辩
原谅了吉卜林和他的观点,
还将原谅保尔•克劳德,
原谅他写得比较出色。①

黑略的恶梦把一切笼罩,
欧洲所有的恶犬在吠叫,
尚存的国家在等待,
各为自己的恨所隔开;

智能所受的耻辱
从每个人的脸上透露,
而怜悯的②海洋已歇,
在每只眼里锁住和冻结。

跟去吧,诗人,跟在后面,
直到黑夜之深渊,
用你无拘束的声音
仍旧劝我们要欢欣;

靠耕耘一片诗田
把诅咒变为葡萄园,
在苦难的欢腾中
歌唱着人的不成功;

从心灵的一片沙漠
让治疗的泉水喷射,
在他的岁月的监狱里
教给自由人如何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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