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字军的骑士》的一次杀伐里
逃出来的几个逃兵 组成的第一个商队
贩卖勇士的心灵开始 有几个人惊讶地
关注每天的利润 几个星星不甘于被交易
只能选择坠落的方式 逃遁于完美的消亡
骑士的马只能在悬崖上哀悼他的主人
只要一回头 神圣的马只能堕落成一匹野马的结局
不再有《逝水年华》那样的幽深的小径
早上起来 门口摆放定购的牛奶,孩子四岁
只能在画上寻找大批的牛群。赶牛的鞭子
被系统处理了。一棵树沉默地走过四季
几个路人的交谈唤醒了它的语言
在土壤里长成根须 绞扭纠缠
再长的雨季不能清洗话语的黑暗
奇怪的书名符号,应该是《十字军骑士》和《追忆似(逝)水年华》,都是欧洲作品,波兰和法国。在读欧洲史的时候,我对欧洲那种宗教信仰下的十字军远征,感到迷惑,作为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自然很难理解,但是从历史的角度来讲,我又很容易产生感动。
想到那些欧洲的封建君主们,带着狂热的宗教信仰,一次次倾国之力,不惜借债,甚至割让自己的城池,心里难免唏嘘。阅读历史,有时让人澄明和洞察,有时候却让人虚无以及冰冷。
所有的诗歌作者包括红亚坪,都会涉及到“追溯”这个难以绕开的情结,这样的东西化入文本,会使得作品产生一种极大的时空背景并且具有一种隐秘的惯性。也许我们可以粗糙地总结到:古代的人相对来说,蒙昧一些,但也单纯一些。而随着历史的变迁和文明、社会、文化不可逆的自然进化,产生了进步,同时也产生了异化。
没有哲学的参与
一个苹果 不能被一把刀
切分成两半。有时候子夜时分的血案
往往在厨房里发生。第二天凌晨
唯一的见证人,一轮下弦月目睹屠杀的过程
变痴呆了。其苍白在薄薄的云层里缓缓移动
星空成了一盘诡异的棋,可是
没有人来下完这盘残局。只能沉落在夜色的深渊里
曾经在年轻的时候途经三棵树
这个无名的小镇。三棵树,贵州的某个地名
三棵树,其名字是激动的响尾蛇
咬住了我躯体的某一部分:理想,意志,渴望,憧憬
还有金钱,跑车,名贵的马,妖侥而丰满的女人
三十年了,成为身体的伤疤,一下雨就发作为风湿
诗歌象蝙蝠一样在身体的天空反复飞行
黄昏之后,它只好宿命式地返回粮仓
哲学是什么,字面翻译说是爱智慧,但是后现代主义哲学家说不能这么问,因为一旦发问就预设了前提,似乎确实是有,但实际可能是无,一个对虚假命题的考证。正是这种对学理的深究才能实现对真理的逼近,方法和技巧难以避免地呈现在各个领域,不独哲学,甚至包括红亚坪提到的生活,乃至一个苹果。
词语具有很强的形象性,我们的大脑非常依赖于形象,你很难忘记你的亲人,是因为熟悉,但是你很容易忘记自己撒过的一个谎言,因为大脑不提供图像记忆,除非是极为警醒的人,一般来说,谎言很容易被自我矛盾和戳破。词语所代表的具体物的形象性,有助于填补阅读中的停顿,同时形成逻辑关联之外的另外一种联系,比如,“刀”联系到血案,同时也可以在下一段联系刀厨房,有时候为什么我们会觉得作者的跳越是合理的,往往难以辨清其中的一些小巧的关联关系,包括韵律的统一,包括节奏的延续,都能强化诗歌不太逻辑的语言联系的阅读合理性。
这首诗歌的上半段,我觉得出现了多余的意象,血案本来是过分的强指,可以通过细节呈现来弱化其引发的读者抗拒,但是作者展开的不够,并且又加进了残局这个意象,显得多余。因为血案这个意象运用本身已经具有很强的全程感,比如动机、时间、地点、凶器、对象等等,可以省略一部分,表现一部分,来构成一种统一。
下半段则写的很好,不断的进行一种虚实的反复结合,三棵树的第一语感和三棵树作为地名的虚实结合;三棵树和响尾蛇作为对仗的虚实结合;一些宏大词语和具体指涉的虚实结合;诗歌的光明自由和蝙蝠黑暗隐晦的虚实结合。这一段写的很流畅,并且使得我想到博尔赫斯所推崇的贝克莱的美学主张:苹果的滋味在于果子和两颚的接触,而不在于果子本身。
我们不能依靠宿命、蝙蝠这些常规词语来达到我们的表达目的,而要以细微和无畏(请谅解我使用这个可笑的词语)的情感来重新诠释和阐述,就好比这些词语是全然新生的模样,而不带有陈旧和腐朽的气息。在天涯诗会里,比较藐视词语踪迹的有夏末,可以参考一下她的有关作品。当然我也要说,这只是一个方面,因为我们谈到的一切,使用词语谈到的一切,也仅仅如博而赫斯讲述的那样,不过是一种非永恒性的时间连续,诚实地表达出局限,是值得赞赏的诗歌。
晚上九点到零点,从女人和性的话题
转移到哲学 仿佛散步从朝阳路到
樟树街 距离仅仅一个拐角.啤酒的饱嗝
悬挂成窗外的星星.形而下和形而上
是我们那一代人常用的词汇,并为此耗费了无数个晚上
这是否因为我们只有爱情,而没有女人?
话语一句一句燃烧,时间滑到四点,未说完的话
散落成一地板的烟蒂,尚有深深的牙印
一些没有解决的问题 至今还是悬案
不过已经没有商讨的余地,看来已是多余
对话语的追求往往经不起残酷的战役
身体的战场没有硝烟 只能选择整体性的撤退
我已经是一个商人,人来人望里赚取差价
再订购明早的面包.所幸,我又站到了哲学的起点
我在生意的空闲编了一个故事:一个面包师
被狼吃掉之后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哲学家了
文人气质其实跟文学压根没有半点关系,指的应该是一种类型的精英的行为模式,外在表现多于内在。如比较极端的是,在老百姓面前偏好使用书面语的习惯,或者在同类中有时候故意使用口语以达到名士自风流的无拘效果。这固然是为他人所诟病的一些陋习,但我以为真正的文人气质在于诚实,一种清晰的自我审视的诚实。
文人是知识分子的一部分,而知识分子在后马克思主义者那里的范畴极为广泛,广泛到几乎谁都是知识分子,几乎难以避免成为知识分子,这和当下的E社会情况很合拍,人人都在自觉和不自觉地承担着知识的制造、传播。
所以解读红亚坪这首诗歌,也许可以以上两点说起,第一就是不断的进行内向审视,一种八小时后的精神加班,很难从经济人角度去衡量其收益率,但大抵是有着利益最大化的趋向,而这种精神利益具有我们无法描摹的构成函数,而且几乎无限制条件。
性和哲学无非是最容易拾取的思想燃烧素材,在第一段里面,红亚坪给出了一个最低版本的flash格式,在同一个画面中,黑夜的背景不变,时钟在走自己的圆圈,人们在清谈,饱嗝飞到了天空成为星星,地上一堆疲倦的烟头,当然还有带着粗大路牌的街道,和一个具有透视感的拐角。还有一句老生常谈的自嘲:有爱情没女人。
我看到作者的自许,作者的自信,对于哲学的路径的描摹,和对于真正的世俗智慧的解释。哲学家的命名,是一种自命名,纯粹隶属于个人,而不来自带有威权的烙印。我还看到作者的清醒,这种清醒是犹豫的清醒,是阶段性的独白,暂时将反对的矛头指向话语,而话语的在拉丁文中的动词的意思就是“夸夸其谈”(discurrere),是的,是话语,不是语言,不是言语,是最外层的那漫无边际的雾性之壳,所幸红亚坪看到了这点,而且是诚实地看到了这点。
在无数哲学家对理性主义发动后现代的攻击后,我被那些林立的理论搞得头昏眼花,倒是物理学家霍金带着冷冷的科学气质这么说到:未来的文明不可能是科幻电影里见到的那种稳定结构,一定是混乱和高速的。我对这个讲法感到震惊,同时也信服。
诗歌的要害不在于象科学一样将思考和感觉条理化清晰化,而是需要一种洞察力,一种大的方向感,所以红亚坪的这首诗歌的方向感是正确的。但是这篇诗歌的缺点也在于表达的内容过于丰茂,而产生了一种极度的破碎感。
例如,对商业法则的疑问,对骑士风度代表的心灵信仰丧失的疑问,对堕落和异化的疑问,对城市化代表的现代化的疑问,对组织结构伐害个人的疑问,甚至是对语言所代表的一种权力的疑问。不过红亚坪还是努力做到了外在形式上的统一,比如第一段所有的词语的质地都指向了中世纪的战争:逃兵、勇士、消亡、马、悬崖、主人;后一段则指向了现代城市的不足:无小径,无牛羊、沉默的树、失去时间感和自然感的雨季。
而如果有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就是,不在于这种疑问的深刻,不在于这种意象组织的创造性,而正是这首作品中作者努力为其达成的对破碎的外在统一的不懈努力,才能够作为我对这首作品和作者的颔首。没有答案也许是我们的最终结局,但是努力总是必须的,你总得信仰什么。
市井俚话,是青蛙的肚皮,潮湿得
传奇。经常路过的邻街小巷 在话语里曲折了
日子变得七拐八弯。我蜕化成一只蝌蚪
放弃了思索,游弋。一个女人的忧郁
在网络里怀了孕。她的身体是我收藏的一小片
纯洁的云朵。性欲 是女人抵达贞洁的
唯一路口。她无法抵达了,也不在市井里生存
我只能遥想她脸部在时间里的丰富的变化
昨晚在梦境里,被狂犬咬住了
掌心。汗岑岑而下。一排清晰而规整的
齿印 显示出精美的图案。我不能选择
生存的方式,受了伤,也不能完全治愈
我只能调整姿势进入未来 我小的时候
一个童年的朋友 曾经和我整日里在河边玩耍
什么时候 他被一阵风吹得没了踪迹?连他的父母
都忘记他了。我只记得他的小名叫影子
萨特说知识无非是人类的记忆,而个体的记忆则是人的灵魂。无论知识也好,灵魂也好,我相信都是宏伟的建筑,是一种结构体,需要用遗忘来铲除其中的凝固成梁柱,并允许阳光、雨露、思想和情绪在其中生存和蔓延。红亚坪是很敏感的作者,这一首是对于遗忘的整体描摹,在普通人在宏伟的建筑体内心安理得的时候,他将视线投向了被从记忆体里搬运走的东西,他们在哪里,是否容纳在我们可感可知的世界里面。
我们一般容易以为感情浓烈会导致记忆不褪,但实际上,来看看春上村树在他的名著《挪威的森林》里写到:“最初只要五秒钟我便能想起来的,渐渐地变成十秒、三十秒,然后是一分钟。就像是黄昏时的黑影,愈拉愈长。最后大概就会被黑暗给吞噬了罢?”所以,红亚坪写到了极多的慢慢在身边消逝的物事:潮湿的传奇和温暖的乡音,一个包裹着爱、欲和温暖的女性身体,所有这一切都在时间的洗刷下,变化复变化。
敏感是一个诗人的必备气质,说到底其实是一种肉体属性,是一种生理系统的中反应机制中的高阀值。敏感的特点容易对常人不注意的矢力做出反应,这种多重多向的力,使得某些人在不断的反应过程中,获得感受和视角。产生丰富的感知经验,了解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这种内在联系并非是我们一般说的所谓本质化联系,而是某种自我认定系统中的途径联系。也就是在某种价值观指导下,来回审阅,比如两元论模式下,对于贞洁、性欲的不断地辨析,比如对于一个梦境里伤口的纯粹图案审美。而这些经验的获得通过普通的日常生活难以获知。
生命的伤害,最大的伤害是存在的消失,是不得不的遗忘,红亚坪比之为“不能完全治愈”这是一种形象化的比喻,而因之而形成的应对态度是“调整姿势进入未来”,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灵魂,在建造,有遗忘,有增补,这个架构在不断地变化,甚至某一天,整个大厦的基地都在变化,也并非不可能,比如齐白石的衰年之变。调整姿势就把一种人生的态度和行为,淡淡和坦然地合在了一起。
从<<神曲>>的三岔路口走出来
很久了.从野外回到大街,抖掉身上的狗尾巴草
再想一想那种空旷.但丁的三头挡路的野兽
一直守侯在生存的隘口.他们是饥饿的动物
而他们挑食的毛病 让它们老是腹中空空,它们选择的
食物,是哲学家,是诗人,是帝王将相,是大奸大恶
是至善至美的人,而我只是空中的蜉蝣,是阳光下的尘粉
我的呼喊,是张开大嘴的哑巴
父亲是教师,明年七十岁了,一到我家
就翻我的日记,用红笔眉批错别字
文革其间,他因为书写毛主席语录被人发现一个别字
被批斗,游行,关押,殴打,以后免强为人之师
却没有找回过尊严。是他告诉我但丁普金果戈里等人是谁
而对于以后的诗人他却不能理解,同样,某一天
他站在了我的生活之外,注视着我和我的别字。
我老是在犹豫,明年是否要为他老人家办一个酒宴
但丁《神曲》中的三头野兽代表着三种罪恶:淫荡、贪婪和权欲。在各类宗教气质的传说中,喜欢将人性的罪恶分成鲜明的几种,如七宗罪,五欲等。而红亚坪这里按照此基础做了一个巧妙的切换,从普通的善恶观点中脱离出来,将人性归位于人性,同时也从给予一种符合现代氛围的修辞系统,人性面对的是一切,在这里人性所指更多的是原始本能和强大的社会强加给个人的宏大惯性,现代性的焦虑感、饥饿感。
第一段挑食这个提法是很独到的提法,形象而贴切,腹中空空既是一种缘由也是一种结果,具有很辛辣的讽刺意味。在这里我要提到一个问题,在后现代主义的语境中,诗歌的一个重要转变就是整体性的意象修辞系统的更迭,大自然沃野熏陶出的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已经失去了重要的基础,而正如庞德说讲的那样:“城市就是我们的自然”。所以,在诗歌写作中必须正视这个问题,那些死守旧系统词库的诗人注定被远远隔绝于我们的时代和读者。所以,我们说海子是最后一个诗人,指的无非是一种诗人的最后一个。
在新的语境下面,传统的修辞系统仍然发挥着作用,但是已经有了变化,当某些人固守教条地把简洁、淡雅作为最高境界的时候,却不知道,作为写作的外在形式做正在走向发散,曾经有一位海子的同学大谈病句走大运,其无知程度令人感慨,如果他阅读过佛克马、哈桑、萨缪拉对于语义场、句法结构和语法的文本转向,他就应该感到这种轻浮的指责是何等的荒唐。虽然红亚坪总体上依旧在使用着旧有的修辞意象,但是在具体排列中,我们可以从第一段看到了一些破碎、移位和新排比句中的增殖作用。
语境的变化使得“别”字的制造者具有不同的命运,政治的命运,世俗生活的命运,这是红亚坪世俗生活系列中最具有深刻思想内涵的一首,要知道,“正确”的要求在很多时候只是一种归化要求,只是一种适合于交流的手段,而并非我们理所当然认为的目的。所以和正确相对的错别是可以谅解,至少是可以理解的。红亚坪在这里没有肤浅地停顿于对曾经的政治别字的批判,而是流利地过渡到了那位被批判者、被诬陷者对于儿子的“别”字的沉默。这里设置的空间和余味极大,我们可以设想,在另一种相互的社会关系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对于错别,存在着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冲突因素。
好的诗歌,不是口号,不是pose,我记得在诗会中增经有这样一首作品,称桦树高于小提琴,高于一切,引来众人叫好。我为之深深叹息,如果我们的诗人,如果我们的阅读者沉迷于这种眼罩,那么红亚坪担忧的历史就会重演,因为他本身就在我们心灵的不可见处,静悄悄地操练着、酝酿着。
一晃走进九月的天空 幽兰
咣当撞上一树槐香,倒头酣睡
多少年了,兔子与狼共存的局面头一次
在我的躯体里瓦解,梦境里只有兔子的眼睛
坦然地面对环境,清澈而平和
眼睛里是对面一潭泉水的颜色
九月的风,细细的,凉凉的,倒伏心中的墙壁
小女音音的一声“爸爸”,让我与鹰一样贴着天空飞行
我坐火车,再转了几趟客车,最后乘一辆破旧的三轮
深夜抵达父亲的门口,门紧闭.坐在门口等
香烟的烟雾抵达父亲的以往,模糊.终于
父亲从屋底下的小河里湿漉漉地回来
一网鱼 还很活溜.父亲说:瞧,你回来得正好
他瘦骨嶙峋的身子涂满了深夜和秋天
还有什么事不能释然?旅途的疲倦和黯然
以及生活在身体里沉淀的伤感,不底一尾鱼给你的快乐
我们选择一种简单的生活,不是因为生活是简单的,而是因为生活复杂、多变,充满扑朔迷离的未知因素,从社会和书本含糊其词的教育,往往给予我们一种耗能比较低的两元选择系统,好还是坏、安宁还是浮躁、成功还是失败此类。低耗能的个体选择容易构成一种可控制的集体行为模式。所以我们除了服从就是背叛,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是只有服从和背叛吗,不是,是因为所有的道路都被刷上了社会规范、道德伦理乃至科学理论的漆,我们的选择不可避免地涂上已有的烙印,非此即彼。
红亚坪是如何使得体内的兔子和狼共存的世界瓦解的呢?两个因素,一个模糊一个显著,幽兰撞上槐香,和女儿的呼唤。幽兰在深谷,槐香在人间,这两种格格不入的东西,由我们的带动走在一起,假如我们不进行任何努力,我们往往会被一些程式误导,以为他们是不可调和的矛盾,红亚坪告诉我们的是,这并非真相,并非不可调和。女儿,亲情,这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在这首诗歌里面,我读做自我认识后的自我命名。我是谁,古老的问题,假如将自己的心灵命名为草原,则自然狼和兔子就产生了,他们之间的杀戮也就产生了,如果将自己命名为父亲,一种意义上的创造者。关键是你如何认识自己,然后才是如何选择。
红亚坪在整个系列的世俗生活中多次提到乡村,提到故乡,提到年迈的父亲,这些意象反反复复的出现,构成了什么呢?我以为是一种询问,为什么离开了,这种离开并非一种心灵自主的选择,而是强大社会引力下的洪流裹携。所以社会给你上的枷锁,你会抗争,会在内心深处要求解放。但是,“你回不去了”,因为你已经成为了一部社会机器上的部件,比如,家庭关系上的一个不见,夫妻、父女乃至更大的人伦机器等等。有人能够清醒地以毁灭现在的方式回到过去吗?不能,不可能,实际上霍金的《时间简史》告诉我们,即使从物理学意义上来说,回到过去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其耗费的能量大到几乎无法承受的地步。
红亚坪回去了,也可以说没有回去,红亚坪看到父亲了,也可以说没有看到父亲。回去是一种梦,亘古以来的梦。但是还好我们的大脑里还有一种虚拟机制,能够非常逼真地把自己带回过去,我们利用火车客车三轮车这些交通工具,以及旅途的辗转反侧来强化回“家”的真实感。但那毕竟不是真实,你所能见到的过去,“涂满了深夜和秋天”,所以快乐也不过只如“一尾鱼”。红亚坪的写作极大的优点就是:诚实和节制,谨慎和坚持。这和洋溢在目前文本的大海中,以当下性、以现实主义为幌子的情感放纵,思想撒娇有着很大的区别,我相信,他这样的写作会在未来显示出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优势。
半似熟悉,半似陌生。闹市的风景里
存在着哑剧。拐弯的路口,一个花瓶
分享了生活。暮色来临,行走的人忘记了繁琐的的表情
哥特式的建筑,金字塔,《诗经》里的窈窕淑女
豁然在身体里醒来。那只猫头鹰,每一天只能短暂地活着
宁愿在祭坛前付出无效的劳动,也不愿在市场上
悠然闲逛。普遍的真理刻在人的脸上,有的人只能祈求
不要因你的魔力而使我变得没有自己的形状。
诗歌是什么,是为了上帝的荣耀一直做到
底。什么时候我的爱情,如同一树紫荆
枝柯在某个没有一丝儿月光的夜晚
改变了白昼那种明朗的风格。晦涩和金钱。
黑夜夺走了我质朴的贞洁。性欲在身体里变成黑色。
有的人,一辈子在黑夜里寻找 自己投在地上的阴影
完美的结构日渐趋于松散。我只能把自己和女儿每天的菜单
规划得象一次必胜的战役 融入三十六计 以便突围
诚如红亚坪所讲的那样,在我们这样的时代,“生活”是最高的词语,高于“祖国”“信仰”等其他价值观。容器年代,一切都可以装进生活这个无处不在的陶瓮。细节化的繁琐生活,因为以某个单位时间不断的轮回,比如“天”数,因此容易产生轮回感,容易产生作者提到的熟悉和陌生感,重复和变化。轮回的形象不断地重叠,使得喧哗褪却,哑然失声,当独自的新生命,新的一天来得如此轻易的时候,昨天讲了什么,有何足挂齿。
物质生活的丰富,也使得物质充斥了我们的容器,至少是占据了物理和心灵空间。我们的生活就充斥了这些我们的时间和劳动换来的成果,电器、装饰、服装、杂志书籍和更多更多说不清楚目的和涵义的东西。而红亚坪则是不误讽刺地说“花瓶”分享了我们的生活,花瓶已经足够作为批评的依据。而某些传统的意味,比如宏大的格特式建筑,金字塔,和戏剧化的美,比如窈窕淑女,只能沉潜在心灵深处。
变异是一个稍稍传统的说法,卡夫卡的变形记,红亚坪没有在这个提法上做过多的停留,而是做了更据诗歌性和当下性的阐述,“无效的劳动”“普遍的真理”。公理不化为具体的定理,就没有在科学研究的实际价值,真理也是如此,如果不能化为个人化的具体价值观,则真理只能是纯粹知识性的“花瓶”,所以红亚坪在这首诗歌中,不断地在他设置的场景中建立内在的统一的联系,不断地强化对生活的置疑。
红亚坪的作品其实是比较容易做出评论的,因为他构筑的模样比较宏大,细节也很独立,总体而言属于中国传统诗歌中王道的写法,这和诗会作品的大多数写法比较接近。但是他的作品中,又设置了比较的细节,同时意象之间的勾连回应共鸣比较多,使得文章产生一种丰润感。人性、尊严、自觉这些宝贵的东西其实一直都不会彻底的从我们的内心深处丧失,也许不能体现在多少宏伟的地方,但是我们始终在一些细小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进行演练和温习,似保留着普罗米休斯的火种,哪怕只是一张菜单。人性的这种自觉只要不丧失,那么希望永存,未来永存。这首诗的结尾让我看到了一种不卑不亢的“生活”年代的尊严,内在的尊严,不矫情,不夸张,真实并且温暖人心。
素雅的颜色,格子的条纹。上衣的纽扣下
隐匿着性感的细节。抽象图暗的内衣,一再变化
风撼动了月色,悄悄移动的阴影带来了不易觉察的沧桑。
我愿意占有你完美的局部。真的,只是一小部分。
那一天早上,我们看见了窗外的北斗。裸露着,身上的文化
被随手丢在地板上。狼籍。再一次遭逢黑暗
成为一种宿命。北斗的光芒,是淡淡的银色,照着你和我
身体坚持的某一部分变成珊瑚,潜伏到海底
某些风景是灵魂的骗局,进入游戏的版本
那一年,我坐在一棵大树底下的的石凳上,享受了
片刻的闲暇。时间是我唯一的敌人
你坐在另一根石凳上。好几年了,你仍然坐在那里。
你周围的景物,有些细微的变化。你和我
是不同的两棵树上的两枚果子,相逢是一种冒险
掉落于地面,相互听见对方受伤的一声呻吟。
我愿意占有你的局部。真的,只是一小部分。
默存先生说:“积小以明大,而又举大以贯小,推末以至本,而又探本以穷末,交互往复,庶几乎义解圆足而免于偏枯。”这说的是文学阐述,更从国学之排序我们也可以看到,先有考据,后有义理。所以,红亚坪在这首诗歌里面反复强调了“局部”,对宏大的现时批评除了政治历史、陋习的反思,还有一方面就是对于义理脱先的批评。有了这个认识的底子,这首诗歌在见识和格局上就成功了一半。
写作者往往坚持一种精神上的逍遥游,但是没有一种深刻的洞察作为辅佐,那么只能如伊卡洛斯那样,蜡做的翅膀融化在光阴和读者的审视中。所以需要坚韧,需要刻苦的事功之心,所以红亚坪才有“变成珊瑚”的决心和意志表达,所以才会有对“风景――灵魂的骗局”的警惕。我们可以把这首诗歌当作爱情诗来读,也可以当作传统之下的香草美人的寄托来读。
这首诗歌中有一些比较好的表现句子:比如“抽象图案的内衣”,这是对于“及物”写作的一种解释,并非一定得写到乳房乳头乳晕等等,以为勇敢的写作并寓之以牵强的深意,那是可笑的,也是浅薄的。写作的选择有多种多样,比如红亚坪在一个场景里面设置了两种流速的光阴,“我”是缓慢的,我的“变化”在于内在,但“你”有着变化,你的更快的“变化”牵动着“我”的变化。不要小看这些细节上的文章设置,这很重要,所以我评有些作者的作品叫做有句无篇,意思就是缺乏掌控一个基础文本的能力,在谋局布篇上几乎是一根滑杆到底。
这篇文本也有一些杂沓,有些地方比较随意,比如象这样的句子:时间是唯一的敌人,相逢是一种冒险。这样的熟句可以出现,但是之后要对其他相应的语句进行调整,比如“性感”“完美”“文化”等,保持文本的光滑度,避免一些骨节筋脉刻意的显露出来。还有具有某些剧情部分的地方,要处理的更加合理,比如“两棵树上的两枚果子”,强调“异”,或者强调相逢不易,设计成掉落地上之后,自然合乎其理,但是再加一句,听到对方的“呻吟”这样的过渡就比较偷懒了。这一篇和系列中的绝对大多数不一样,一和二重复地过多,可以再仔细琢磨琢磨。
为什么在人群面前有点天生的羞涩
为什么在喧哗的语言里有点自然的慌乱
对白昼有些许的陌生。我蜷缩在黑暗里,不能
分享你的狂欢和喜悦。那一次在深山里
黑暗深入身体。我和朋友在一潭水边,倾听
麂子的叫声,狼的嘶嗷,不能探访的野兽
割据了深夜的时光。一潭水里,什么也不能改变
鱼在水里的悬浮。单纯的传说,平息了心中的躁动
回忆你的声音,如回忆黄金里的阴影
只在片刻的恍惚里和我不期而遇。那是纯粹的
你我。生存是一种误会的拼盘,很随意
我们不得不在狭小的空间里逃亡和奔跑,相遇了
不能相言。你是一束紫荆,这是我对你的譬喻
别人不能懂,你也不能懂,人生的悲剧里往往
包涵了闹剧。只能在人群和喧闹里保存自己的
羞涩和惊慌,期望你惊鸿而过的影子
“不能探访的野兽,割据了深夜的时光”,“鱼在水里的悬浮”,“黄金里的阴影”,这三句话分向三个维度,第一句讲外在,对世界的恐惧和忧虑;第二句讲对自身的审视,悲观和沉郁的分析;第三句讲对理想和一切价值的怀疑和审定。三句话构成了这首诗篇的脊梁,这里很难重新找回作者具体创作时候的动机和语境以及气氛,但是作为读者可以充分假设,也许有一个合理的事实和情绪原点。
事实上,这首诗歌里面有一些自我交代,从小在黑夜里聆听到的印象,使得作者相信占据黑夜的是另外一种东西或者说生物或者说规律,而不可知构成了最大的恐惧。其后红亚坪大量地讲到了误解讲到了不可理解,比如误会的拼盘,不能被你了解的比喻。从一般意义上,我们可以通俗地了解到,偶然包含在必然中,也可以解释一切偏见综合成了真相,也可以了解到有时候人和人的相互理解只是停留在语言层面。写作者的一个有趣之处就是,他渴望评论者挠到他的痒处,了解到他写作时候的脉络以及自得之处。但实际上,比起有经验并且语言还原能力强的评论,读者的模糊的共鸣更可宝贵,其所激发的内心情怀才有着真正的文学和艺术价值,那才是“金子”,好的评论充其量也不过是“银子”。
所以,你也不懂,并非你也不懂,而是苛求一种一种简约化的外在表达,也许我对你的比喻,以束紫荆,具有不可替代的唯一性,但是其基础是什么呢,是爱,或者是渴望,或者是欣赏。不能被理解的是喻体的精妙,而并非朴实的本体。所以但红亚坪对三个维度做出三种审视的时候,作为读者应该清晰地了解到,他所得出的灰色印象地停驻在哪个层面。
想以某一种噱头混进历史。春天的斑斓绚彩
被一场哑剧归于沉寂的深绿。单纯的理想披挂了秋天的浓霜
意志保存在女人的肉体里,准备回归乡土。烟酒,鸡蛋,和腊干的猪腿
都放在门口了。你却没有回来,乡里乡村,只好废然而返。
某张报纸,登了你的名字。未与酬廖的蚯蚓,空忙碌了
其痕迹总是经不起一场雨洗。半夜。迷醉于伊利西斯
叙述同一件事同一个人区别于不同的词汇,通往真实的路径
被语言阻断,不忍看了。用一把凉扇拍打苍蝇
一个女人,我和她在黑暗里一再重逢
偶尔一句话,是照亮我们身体的唯一亮光,黑暗凝视着
黑暗。以黑暗的唯一的方式,才能解读你的隐私和子宫的
秘密。才能进入你黑暗的躯体。和你合而为一
才能遗忘白昼的内容。你是青瓷的容器,我只是你
无法盛满的空虚。你是未来,我只是你的过去。
结局是一杯乌龙茶,还冒着热气。我摸黑回家
已经到了我的故乡和村庄,可是我没有进去。
红亚坪在诗歌中做了语言的说明:语言是途径,同时也是迷宫。我们比较熟悉的语言学家索绪尔之后,还有乔姆斯基的《句法结构》,属于语法转换理论,直接继承于现代理性主义的旗帜人物:笛卡儿、洪堡特和贾斯帕森。实际上西方近代的语言学派都是基于一种哲学语言论的基础之上的,即先验于对语言的认识。
这是一种符合逻辑的思考,就像红亚坪首先确定对于诗歌语言的有限怀疑和肯定之后,才能展开对于世界、人生和爱情的思考。认知需要一种外在的表现,比如对于历史的怀疑,这种怀疑并非对于历史本身的怀疑,历史在这里成了一种对表述的怀疑,因为红亚坪可以清晰地看到历史的“噱头”。同时红亚坪有一种复原的冲动:春天的斑斓和寂静,理想的单纯和浓霜。怀疑是诗歌美学中一种最为简洁和动人的情感要素,假如如先哲所说答案就包含在其问题之中。
正是基于对语言的认识,语言具有的浑浊载体作用,所以在红亚坪的诗歌中能构成丰富的意象罗列可能。在口语化和简约化以及叙事化的大潮之中,这样的诗歌除非具有更优势的证明,否则难以自证。分析一下第一段,具有明确外壳的词语多达二十多个,给他们分类排序后:
1、 历史、理想、意志、路径、语言、叙述
2、 春天、哑剧、秋天、肉体、乡土、报纸、名字、痕迹
3、 烟酒、鸡蛋、猪腿、门口、乡里乡村、蚯蚓、凉扇、苍蝇
实际上,在诗歌写作中,只有具有判断和怀疑两个要素的构造才那引发事实罗列的可能,比如北岛和舒婷的对唱。
在红亚坪的这首诗歌里面,演绎着迷乱的雾气,在我的理解中80%表述了怀疑,使得罗列的词语轻质化,20%才是肯定,或者说肯定的可能性。“一句话是照亮我们身体的唯一亮光”在“黑暗和黑暗”之间。在第二段里面,红亚坪也显示了某种局限,假如一句话是明亮的,那么两句话呢,三句呢?是否又回复到了第一段所表述的那种怀疑沼泽里面去呢?这里我发现红亚坪在他世俗生活系列中第二段的所有缺憾在于,第二段往往是对对一段的照应,而不能形成一种具力量的对应。
我们来注意最后的结句,“我没有进去”,不能?不愿?不可?,没有交代,虽然作为文学写作,具有一定的收敛作用和结尾应有的留白意味,但和前文的照应,陷入了一种更深刻的矛盾。我进入与否在于判断,迷宫还是途径,这是一个判断,但不是一个选择,除了进入没有选择,这里才能体现出一种更深入的情感,无论是悲剧还是勇气,进入是一种现在进行时,而不是过去式,也不是将来式。
注:未雨绸缪?由利西斯和迷宫?
春雨不湿泥,秋雨不沾衣。老家的一句话
被我带到城市,不经意丢失在街角 惹一顿笑
自己也是霓虹灯下的一顶 不合适宜的斗笠
在熙熙攘攘里沉沉浮浮。十五岁那一年的
某一个黑夜,父亲背了一个包袱,带我走过平平仄仄的田梗
我就象家乡放飞的风筝,颜色总是老土
那个包袱,至今还在,它不时跳出来,纠正我的身份
没办法了,我只能信任从村里捎来的那一钵甜酒
一只倒悬在树上的猴子,安静的看着
水里一轮弯弯的月亮。心里也有狂的时候。
一副美的风景画,有时,宁肯少一笔,不能多一笔
而人生的布景却被随意地涂抹。路恰好被堵住。
十五岁那一年的第一个困惑,是仿佛自己患了性欲的变态
晚上能勃起,而白天不能。路途太遥远了,不能回家问父母。
啊!女人的身体是心里的风暴,太眩目了
爱情和性欲被截然分开,多少年,二者不能相互回答
红亚坪写的是《世俗生活》系列,而杜拉斯有一个《物质生活》系列,同样的生活在不同的作者眼里,有了极具象征意义的前缀。说到生活,就不免谈到时间,杜拉斯说:“这一切充满在时间之中,真的,这一切又把时间空空丧失了。” 实际上“斗笠/在熙熙攘攘里沉沉浮浮”是相同的表达,一种原初状态,比如中国当代社会敏感的社会阶级属性,充满了时间,同时有关身份,不断的自我争取以及自我纠正又将时间丧失。
杜拉斯对生活有直接和尖锐的批评,而红亚坪多的是的爱恋;杜拉斯的指针对着基于人性之上的社会,而红亚坪则是社会衣帽下隐藏的情感。在这里将杜拉斯和红亚坪相提并论并非是他们有多么相关,而是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极端的社会压力下,红亚坪的性别属性被阉割殆尽,一切性欲和本能都具有一种社会象征意义。红亚坪像是被社会劫持的人质,产生了一种令人悲伤的人质情结。
按照中国政府的思路,不断的城市化建设,将带来每年新增2000万左右的城市人口,包括城镇的升级化建设。,的家园和所属的人,都在一种疯狂的不可以抗拒的升级状态中,面临着极具考验的新标准、新心境。“路途遥远”,是相对于过去,更是相对于未来的茫茫。有一些理应一体的东西被分割了,不仅仅于“爱情和性欲”,这才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也许如红亚坪开除的麻醉和躲避药方比较好一些:相互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