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清新,我从长长的走廊上看下去,我瞧见一个叫“野外”的东西,这样的事物可遇而不可求了。一股潮湿的香味从我周边涌来,我甚至听见近处的湿漉漉的树干发出轻微的响声,它们直立着,朝向灰濛濛的天空,但它们内部的流淌源源不断、不绝如缕,泥土更加湿润无比,成千上万的虫子在里面嗷嗷直叫,覆盖在它们身上的落叶似乎重新获得了新的生命,一不留神,这些干枯的生命就可能被重新激活,会奇妙地动起来。仿佛这样一个时刻即将来临似的。我背后左右拉动的玻璃门内本来嘈杂得很,但是在这样一个“野外”的衬托之下,声音被压低了,催眠了,变成了喁喁的低语,声音和声音之间的间隙格外的寂静,甚至显出它的主人并不希望、却是自然所需要的那种荒凉。有些声音——尤其是一个女人的笑声——仿佛瞬间被密封似得,一个声音和另一个声音被挤压、收缩,把那种讨厌的拖得长长的尾音和鼻音过滤了,像是从清亮、冰凉的水底下传出来。我承认,我产生了一种恍惚的错觉。当这种错觉一旦丧失,被我称之为“野外”的东西也随之瓦解,像是另一个人的遗弃物,显得特别孤零。我背后宽敞的房间内的声音变得喧嚷起来,那个女人结实的身体、又长又丰满的脸变得明朗起来,虽然她一再在其他的客人面前咯咯大笑,但她仍然令我产生一种“这个女人的身体多么像一个容器”的奇异的感觉,她的笑声与她的身体是分裂的、分离的,不能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一起,仿佛笑声是插在身体上的,就像那种假花插在一个漂亮的花盆上。而这个房间里的主人却是一个极其称职的浇花的花匠,他们不时朝花盆内洒点水、施点肥,笑声立即动听而且柔和,花朵格外湿润而且鲜艳,那个女人不但丰满,而且显得特别性感。其它的客人瞬间变成绿叶衬托出女人的妩媚和可爱之处。冬天的阳光落在房子后面突兀的丘陵上,发出一种残余的亮光,冷风飕飕,刺骨寒冷,我深感自己一个客人站在这长长的走廊上多少有点落落寡合,不合时宜,于是我拉开玻璃门,登堂入室,房间宽敞,我直夸主人的房子真是太舒服了。我开玩笑说主人在我们这个神奇的国度里已经提前实现了一个美国人的梦想:住在离城市不远的郊区,拥有这么一栋鸟语花香围绕的乡村别墅,谁能享受到这么富有的空气、如画的田野、安静的周边环境呢?房间里的人群骚动起来,主人的妻子谦逊地又为每一位客人添上一轮上好的普洱茶。我坐在软塌塌的沙发上,想起自己上午做过的一首诗,虽然只留残羹半简,但仍可以温习如故:
一百首诗里面必有一首淫荡的诗
十个诗人里面必有一个淫荡的诗人
这几乎是大自然的规律;
我曾经问她:我们第九十九次做爱的时候
是采取什么体位的姿势?
当时她张口结舌,愣是答不出来
我说:那是在野外,在一个
长满狗尾巴草的斜坡上面。
自此之后
她也不再说爱我
不再逼问我我们第一次做爱的情景。